和顾家老宅的一片和乐不同, 此时的汪宅一片愁云惨雾。
额头上搭了一根冰毛巾的汪世德脸色灰败地躺在床上, 一闭眼就看见别人隐含嘲讽地望着自己。背上冷汗一重一重地淌下, 在大夏天里生生冷得发抖。顺风顺水了二十年,眼看人生即将到达巅峰却像石头一样滚落下来。
那日省城的上官要彻查莱州的私盐时, 说实话他虽然大吃一惊却并不如何感到忧虑。
据他所知附近的几个县城都有密而不报的盐厂,这基本上是公开的秘密。俗话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只要将朝廷的税赋缴讫清楚,又有几个当官儿的吃饱了撑的愿意瞎管闲事?
更何况陈县令临走时给他交了底, 新任方县令的来头更大,只要他本持初心当好副手,说不得日后还可以飞黄腾达。那时候他心头火辣辣地烫, 做梦都梦见自己因为政务勤勉得到了皇帝的诰令。
汪世德不是没有想过收手,可是白花花的海盐转眼就能变成白花花的银子,任谁也舍不得这注偏财。衙门里发的那点俸禄只够喝一顿花酒, 能抵些什么事儿?
靠着盐厂历年分红他置了田地扩建了房屋, 还把两个儿子都送到了省城有名的大儒处去读书。人只要把良心稍稍摆在一边, 那财和利就会滚滚而来。
骆友金死后, 汪世德心生惶恐的同时又暗自庆幸,今后可以多分一份银两。他恩威并施地安抚住那些地痞混混,还在寻思怎么把这头收入完完整整体体面面地交给新任的方县令。
这世上任谁都不会嫌银子多,看在这等大礼的份上, 升任自己为莱州县丞还不是方县令的一句话嘛!
到底是哪一环出了差错?
门外轻轻闪进了一个人, 是跟随他多年的心腹, 还不等汪世德说话就急急附耳过来, “打听清楚了,我省城里的一位同乡正巧那日当差。说咱们莱州县衙里有个人过去送公文,特意呈上去一本有关盐厂的账册和一封举告信。当值的书吏们个个都说那是您的亲笔……”
账册和举告信?
汪世德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一时顾不得细想那本失窃的账册怎么又出现了,心急火燎地掀开被子大骂道:“那些人难道是瞎子吗?即便我的字认不得,举告信上落没落我的私章总要看一眼吧?”
心腹就满面晦涩地答道:“他们真不是瞎子,不但核对了笔迹还核对了私章,跟您往日写的文书一模一样,连语气遣词都一样。那些人不知其间深浅,根本不敢隐瞒。禀报上去后,济南府衙门几天之内就派下人来彻查。”
汪世德两边的太阳穴鼓鼓直跳,高高颧骨上枯黄皮肤立时变得通红。
“这些人肯定以为我想当县丞想疯了,想贪天之功,大着胆子转头就把陈县令卖了。又怕我疯起来会胡乱攀咬人,这才想将事情止于我,止于陈县令。到底是谁有这么缜密的心思,连我和那些人的后续反应都猜到了?”
心腹就建议道:“别人就算了,新任方县令那里定要交待清楚。您就说是有人冒充您的笔迹写了那封举告信,就连那本所谓的账册也是刻意伪造的,您对此事毫不知情,是有人诬陷您想毁了您的清白名声。”
汪世德落魂失魄地喃喃道:“事情演变到现在,我说的话还会有人相信吗?你没看到那天从盐场回来时,大家伙看我的目光恨不得把我吃了。他们以为我伙同陈县令独吞了盐厂的历年出息,分给他们的不过是其中的鸡零狗碎。”
这几日受的煎熬让他越说越气,“这些个白眼狼也不长脑子好生想想,这些年大家的冰敬、炭敬、节敬、贽敬比旧年的例数高了好几番。拿钱的时候不说个谢字,如今拿不到了反而要骂我,合着我就是个两头受气的小媳妇儿。”
心腹道:“那您的县丞之位……”
汪世德后槽牙一阵钻心生疼,“此时回京里述职的陈县令还不定怎么恨我呢,却哪晓得我是遭人陷害的。如今这县丞之位是想都不要想,我堵了人家的财路如杀人父母,必定不会长久在位。”
复沮丧叹道:“举告同僚乃是官场的大忌讳,方县令一时半会只怕不会再用我了。”
打发走了心腹之后,汪世德靠在椅子上慢慢回想整件事情。这一环扣一环,总觉得有人在暗中和自己作对,会不会是马典史那个杀千刀的使地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