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盏中的茶水已经冲淡了, 马典史来时如火烧油一般的急迫也缓和许多。
顾衡细细思量一番后道:“若依我的看法, 咱们不妨分两步走。钱馆主身上背的嫌隙不大, 到现在为止官府都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这一时半会儿并没有性命之忧!”
他慢慢放下手中茶盏, 仔细斟酌事情的发展方向,“陈县令即便给他捏造一个通海匪的罪名,最后呈到刑部去的案卷也会存疑。这届刑部的堂官还算正直,说不定被当场打回来的情形也未尝没有。”
马典史一怔, 还来不及说话就被顾衡截断,“你莫心急,凡事都有个先来后到轻重缓急。其实只要将陈县令扳倒了,再来洗脱钱馆主身上的罪名就容易许多。”
顿了顿, 这才说出自己从未示于人前的筹划,“钱月梅顺来的那本账册,我已经研究出来上面的暗语,并且仿照上面的字迹又造了一本更显见易懂的新帐册出来……”
马典史倒吸一口凉气,终于勃然变色。
今夜的谈话使他自然相信顾衡的手段,这般年纪这般深谋远虑,看温文尔雅实质却是阴狠薄凉。想来那本新帐册上面的内容必定是触目惊心,却又处处有根有据绝无作假。
他隐生忌惮之时, 将来时的轻视之意又收敛几分。
待再细细揣摩这般言语中的意思后, 就不由有些踌躇不定, “……你是让我拿着这本账册到省城去举告, 只是这样一来我免不了要受些苦头, 最后只怕官职不保。我当了十几年的典史,倒着实有些舍不得。不过能将陈县令这等欺世盗名的恶官拿下,我也觉得划算!”
要说顾衡刚才看向马典史时的目光是“你还算一个可造之材”,现在就是“你完全就是个蠢材”。
他没好气地点拨这个蠢材,“你在县衙里多年,手下难道就没有一个机灵干练之人?让他拿着这本账册和举告信,到省城里以莱州县主簿汪世德的名义出首。就说实在看不惯陈县令罔顾人命贪赃枉法,愿以一己之力肃清莱州官场的风气,且愿做好新任县令的副手。”
马典史也是一个老江湖,闻言心中狂跳,立时就明白其间种种好处,也不管夜深人静哈哈大笑道:“你那位舅舅想当莱州县丞都想疯了,这本账册若真是落到他的手里,说不得他真会如此做的。”
旋又压低了嗓子道:“他往日时常在别人面前念叨你任性妄为不服父母管教,长大之后迟早是个为害乡里的祸害。那时我还奇怪,哪有当舅舅的如此说话,这哪里是自谦分明是仇人。”
马典史啧啧感叹,“唉,他怕是做梦都没想到,有朝一日会栽在你这个亲外甥的手里。”
顾衡丝毫不以为忤,反而用手指敲击着桌子笑道:“那位汪太太倚仗着这位兄长,在顾家作威作福了将近三十年,对我不类亲子反似仇眦。你说若是这座靠山倒了,汪太太背着人放在外面的印子钱不知还收得回来不?”
马典史见他毫无芥蒂地称呼自己的生母为汪太太,心头也是感同身受般一叹。听说七月十五阴年阴月生的孩子从小就心性独断刻薄寡恩,只是不知他跟汪太太这场母子孽缘,谁是谁的因,谁是谁的果?
两人又细细相商了半天,见无甚遗漏了才相互作别。马典史如同来时披上斗篷骑上快马,眨眼间就消失在暗夜中不见了身影。
不知何时天上的细雨已经停了,顾衡负手站在院子中看着天际边的一弯下弦月。这段时日他晦光韬略只在家中读书,却一刻不敢放松外面的消息。直到马典史亲自上门造访,他才放下悬了许久的心。
在那场大梦当中,汪世德最后官运亨通,竟真的以秀才之身谋得莱州县丞之位。
从此之后汪太太仗着兄长的淫威在顾家更是说一不二,甚至胆大妄为到在秋闱之前做出那般骇人听闻之事。使得顾衡心灰意冷之下断了进学之路,从此沉浸在愤恨妒俗玩弄人心的手段当中不可自拔。
这座老宅子的房数不多,却有极大的院子。一棵枝干遒劲的老槐树也不知活了多少年,遮天蔽日子长着,在地上留下或深或浅的影子。
按照风水来说,百姓院前院后不能种有槐树,因为别人常说槐者木之鬼也。民间有门前植槐为禄,门内植槐为鬼的说法。但顾家老太爷深研医道,根本就不信这些风水之说。修建宅子的时候专门从别处移来一株已经成型的老槐,每年四五月开花的时候满屋子都是香气。
顾老太爷故去后,顾衡对这些命数之类的话语更是嗤之以鼻,便由着这棵老槐肆意生长。此时正值槐树花开时节,串串蝶形白花缀满枝条,散发出醉人的素雅清香。只可惜顾瑛没在家里,要不然明日一早就可以吃槐花饼了。
马典史派去的人想来极为得力,半个月之后就有人过来清查莱州私设的盐厂。
大大小小一众官吏无不是见多识广之人,却还是被眼前情形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