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洪战战兢兢地看着续了三次茶仍是笑容满面的首辅大人,伸手摸了摸脑门的汗,第八次到门口张望,怎么二姑娘还不出来。
准姑爷首次上门带了十二箱礼品,老爷推病不见夫人出门访客,长辈不露面不说,就连二姑娘,都迟迟不肯现身。
远远一个身穿茜红色杭绸小袄的婢女走了过来,杨洪如见般救星般迎了上去,“惜荷,二姑娘呢?”
惜荷微微一笑,“姑娘说了,未婚夫妇见面不合习俗,就免了吧。至于韦大人,还请管家代为招呼。”
杨洪傻了眼,未婚夫妇不能见面的习俗他也明白。可眼前这人是内阁首辅,是礼部尚书,他的脚若跺一跺,京城的地就得晃三晃。
惜荷声音清脆,韦昕在屋里听了个清楚明白,想起那张梅花云笺,想到白纱后的曼妙身影,忍不住冷哼一声:私相授受之事她都做了,还说什么不能见面。
杜离也黑了脸瞪着杨洪,这杨家实在不像话,自家大人备了厚礼亲自前来,杨家无一个主子露面,净是些奴才在这里显眼。
感受到屋里冰冷的气氛,杨洪汗如雨下,背心尽湿,正哆嗦着掏出棉帕擦汗,只听韦昕道,“杨姑娘之言倒也在理,是本官考虑不周,不见也罢。本官听说杨府花园清雅绝伦,不知管家可能带本官游览一番。”
杨洪自是连声答应。
一行三人尚未走近月洞门,就听笑语串串。透过石砖雕花的围墙,可以看见柳树后面立着架秋千,几位少女正在秋千旁嬉戏。
隐约听到那抹糯软轻柔的声音,韦昕心里既恼且恨,“本官告辞,你转告杨大人,抽空择个好日子,本官要在年底前成亲。”
话一出口,他自己先吓了一跳,不待杨洪回答,已拂袖而去。
杜离急忙跟上,脑子里却想起前些天听大人念的一阕词,说什么墙里秋千墙外道,墙外行人墙里佳人笑。
难道大人早就算定了今日这一幕?
朝中百官均知,韦大人心情极为不悦。据说,他与杨家姑娘合伙算计了其他官家小姐好几千两银子,可事成之后杨姑娘拒不认账,连韦大人亲自上门都避而不见。
堂堂内阁首辅因着几千两银子治气原本值得怀疑,可首辅大人爱财如命是出了名的,此事又出自首辅大人的贴身随从,也由不得人不信。
在他眼中,自己就是这种人物?韦昕斜睨着杜离,不知该怒还是笑。好在,连着几日没人前来骚扰,倒落了个清静。
杜离看着自家大人似笑非笑的表情,忐忑了半天,终于还是勇敢地迎上了他的目光。反正自己说的是事实,大人也不能将他如何。这些天,大人面色不好,皇上很是担心,私下唤他相问。他桩桩据实以答,并无半句谎言。皇上还夸他,跟了大人这两年,长进了不少,连苏子瞻的词都会背了。
苏子瞻是谁他不知道,可他知道大人真的生气了。那日在杨府,大人说年底要成亲,可当晚,杨府就来人说,杨二姑娘刚出孝期,恐难从命。大人气得当场将皇上赏的青瓷茶碗摔了个粉碎。
他跟大人三年,还没见大人如此生气过。
杜离正胡思乱想,眼角瞥见门口有人探头探脑,他怒喝一声:“何人鬼祟?”一名司务战战兢兢地进来,手里捧着公文,“大人,这是小的起草的文件,刘大人说请大人过目。”
杜离接过公文呈上来。
韦昕歪着身子扫了两眼,见是皇上选秀的规程,气不打一处来,“这什么乱七八糟的,重写。”甩袖将公文拂到地上。
公文落在韦昕脚边,司务犹豫了半天不敢捡,悄没声地溜了。
国库空虚,皇上不惦记着省点银子,倒是准备起选秀来了。自己的女人就要亲自挑选,别人的女人就随便塞一个打发了事。韦昕越想越气,瞧见案头的印章,一把掷了出去。
青玉印章落在大理石地板上,发出清脆的当啷声。
杜离急忙捡起来,与方才掉落的公文一起小心翼翼地放在案上。
摔了印,韦昕满肚子的火也泄了,接过印章蘸了朱漆敲在方才的公文上,青玉质地硬,并无大损,只是名字间有一条细小的裂缝,弯弯曲曲的,虽不好看,却不影响使用。
“送给刘大人,说我的吩咐,此乃皇上头一次选秀,务必办得尽善尽美,不许有任何闪失。”
“是。”杜离接过公文,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韦昕瞧着印章,笑得开心:你不是能仿造吗,我倒是想看看,你如何仿出这道裂缝来。
韦昕的脸显出了笑容,礼部的天也多云见了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