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乾子午县,青芒山上。
“咳咳咳……”
破旧的木屋里,一名老者侧卧在床上剧烈咳嗽,浑浊的目光看向蹲在泥炉旁熬药的少年,皱巴巴的脸上闪过不舍之意。
“良儿啊,今天的药不用煎了,老夫怕是挺不过今晚了,咳咳咳……”
一句话还没说完,老者又咳嗽起来,消瘦的身体犹如秋风中的枯草,不断颤抖。
不远处的少年却没有理会他的话,自顾自的在泥炉上忙碌着,随后用麻布捧着一只很大的砂碗,小心翼翼走到床边。
“咳咳……都说了不用给我煎药……咦,这是?”老者一愣,看着少年手中的砂碗,神情诧异。“你没在煎药啊?”
少年点了点头,一脸憨厚的道:
“药材太贵,我换成了白糖和五花肉,你尝尝!”
“嘶……”
老者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胸口有点堵得慌,转头望着腐朽的房梁,一滴泪水从皱巴巴的眼角划过:“良儿……有心了!”
听了老者的‘夸奖’,少年露出心满意足的憨笑。
“老师快尝尝,可好吃了。”
话落,少年夹起一块肥多瘦少的五花肉,上面挂着黏黏的暗红色汤汁,浓郁的肉香,让人很有食欲。
然而,老者的目光一直在房梁上,自顾自的道:“二十年前,我在山下捡到你,取名杜良,便是希望你淳朴善良,长大后……咦,这么香?”
因为重病的原因,老者嗅觉衰弱,直到此刻才闻到肉香,忍不住偷看了一眼。
只见少年正没心没肺的咀嚼着口中的肉块,脸上露出享受和幸福之色。
“咳咳……给老夫也尝一块!”
老者终究是没忍住诱惑。
少年立马又夹起一块,小心翼翼的送入老者口中。
“嗯?”
老者原本浑浊的眸子突然亮起,慢吞吞的嚼着肉块,忍不住赞道:“入口香糯、肥而不腻,你是怎么做……那个,我刚才说道哪了?”
“您说希望我淳朴善良,长大后……”
“哦,对。”
老者恢复严肃,继续道:“本想着将我一生所学倾囊相授,待你长大成人后能为天下百姓做些贡献,却不想你生来愚……淳朴。”
说到这里,老者忍不住又看了他一眼。
那是一张清秀的小脸,颇为俊朗。只可惜此刻嘴巴上沾着肉汁,眉宇间少了几分机灵,一副憨厚木讷的模样,好在现在不流鼻涕了!
见老者直勾勾的看着自己,杜良又小心翼翼的夹了一块肉送过去。
“哎……”
老者恨铁不成钢的叹了口气,有心拒绝,又架不住那肉香的诱惑,遂勉为其难的张开嘴,一边咀嚼,一边含糊不清的道:
“这二十年来,你我相依为命,你虽有些愚……淳朴,但也能识文断字,有了一技之长。老夫有感今晚大限将至,你切要牢记我的话,待我……把碗放下,别吃了。”
老者怒吼一声,想要伸手打掉杜良手中的砂碗,但一看他可怜巴巴的样子,心头一软,颓然的放下手掌。
“罢了罢了,老夫打了你十几年,今天就饶了你吧。”
话落,老者费力翻身,从床头摸索片刻,抽出一个灰布包裹着的长条状物品,小心翼翼的翻开灰布,露出一个黄色的布轴。
刚才的动作已经让他气喘吁吁,喘了几口气后,费力的扭头看向他。
“跪下!”
杜良一愣,但还是听话的跪在床边,砂碗依旧抱在手上。
老者皱了皱眉头,装作没看到,然后小心翼翼的摊开黄布轴。
“虽说先帝刚愎自用,亲信奸臣,但还不算太昏庸。当初老夫在朝堂上当着文武百官的面那般辱骂他,竟然没被砍头,仅仅只是解甲归田,甚至还秘密给了我一道圣旨,啧啧……”
老者似乎陷入了回忆中,脸上露出罕见的得意之色。
毕竟,向晚辈诉说年轻时的光荣事迹,是所有老人最得意的事情,哪怕是一生清廉刚正的杜先生。
“不过,先帝也不是什么大度的人,下了一道密旨,让老夫终生只能做县令。哼哼,这是故意在恶心我啊。”
老者躺在床上,清瘦的脸上露出张狂之色。
“我乃儒家正统,元贞年间的探花郎,岂能受他羞辱?老夫宁愿在这青芒山上饮朝露,吃草根,也不去做他的县太爷,哼……!”
杜良可怜巴巴的跪在地上,时而看向有些亢奋的老者,时而看一眼手中渐凉的肉块,不知道他絮絮叨叨到底想表达什么,心中暗暗着急。
些许是刚才的激动耗尽了最后的力气,老者举着圣旨的手无力落下,脸上的潮红飞速消失,双眼再次浑浊起来他。
“咳咳,老夫走了之后,你便持着这圣旨去衙门府讨个职位吧。你生性愚……淳朴,县令是做不成的,那样只会害了百姓。不如用我这些年教你的学问讨个闲职,起码生活无忧,记住了么?”
“嗯!”
杜良奋力的点了点头。
“再给我吃口肉。”
杜良闻言立马用筷子扒拉了几下,从碗底夹起一块尚带余温的肥肉递到老者口中。
此刻的老者已经油尽灯枯,费力的咀嚼口中肉块,不再理会他,转头盯着房梁上的昏暗油灯,用尽最后的余力吟唱道:
劳劳车马未离鞍,
临事方知一死难。
五百年来伤国乱,
八千里外吊民残。
……
秋风宝剑孤臣泪,
落日旌旗大将坛。
九州疆土犹未息,
诸君莫做等闲看……
话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