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季夜短,高麻子躺在床上倒觉得夜很长,他一会平躺一会侧过身,可不管怎样折腾就是睡不着。
太阳还没有出来,喂牲口的贾老汉已把马套进辕里,他紧马秋勒嚼子整绳索,生怕路上有个什么闪失。
贾老汉一个人做两个人的活,既喂牲口又当车把式,高麻子之所以相中了他,一来贾老汉不多言多语,高家发生什么事情他都跟没看到一样,二来贾老汉还是个很不错的老兽医,牲口有个什么毛病就跟他得了病似的,一看就知道哪儿疼,熬几副草药灌下去,不出几天牲口就见好;更让高麻子看中的是贾老汉老实本份,家里又无牵挂,他的老婆生孩子着了月子风,留下一个儿子就走了,贾老汉一把屎一把尿地将孩子拉扯大,这小子叫贾狗,叫狗啊猪的好养活,也别说贾狗这小子命真硬,开始那几个月贾狗哭得厉害,贾老汉就找庄上生孩子的女人喂几口奶喝点小米稀粥,那小米粥贾老汉是熬了又熬几乎看不到米粒,他自己舍不得喝一口,盛在碗里冷了再热,热了怕烫到孩子含在口里嘴对嘴地喂,他就象大鸟喂小鸟那样慢慢将儿子养大。
爷俩相依为命,现在的贾狗已十岁了,陪贾老汉睡在牲口棚里。
贾老汉喜欢一年四季在头上包个白毛巾,热的时候擦汉,冷的时候挡挡风寒,人们习惯叫他包头。
“包头,车套好了吗?”高麻子收拾好东西,站在门口喊,二太太跟在他身后,也嚷,“这趟是远门,可得拾掇利索,多带些草料。”
“好的东家。”贾老汉喜欢用东家这个词,“草料调在簸箩里,就取去。”
“麻利点,今儿个有急事。”高麻子说着扶着二太太上了车。
贾老汉一手提着麻袋一手拿着簸箩从草棚里跑出来,将草料放到车上,哟喝一声,车向大门驶去。
高麻子今天特意打扮了一下自己,白色绵布上衣,黑色绵布裤子,外罩一身灰色长袍,头戴一顶大号的礼帽,虽然天气有些热这身穿着看上去有些别扭,但他心里清楚,虽说好人长嘴上,好马长腿上,但人靠衣服马靠鞍,看人下菜碟不是,看人就看你的衣着打扮,这么多么年办事,他衣着光鲜,走出家门路人投过来的都是双双又嫉妒又惧怕的眼神,高麻子觉得,有钱就得穿在身上戴在手上。
马车颠簸在所谓的官道上,高麻子望着路两边稀稀拉拉的麦苗,心里想,今年麦子又能卖个好价钱,一年的收成啊,可别全花在儿子身上。
车在公安局大门口停下来,站岗的还是那一高一矮,高个看到下车打帘一身补丁的贾老汉,紧着嚷:“干什么的,没长眼啊,把车靠远点。”矮个也紧着说,“好狗还不挡道呢,堵门小心砸了你的车。”
“嚷什么啊嚷,”高麻子戴上了墨镜拄着老紫檀的文明棍下了车,他伸手拉二太太下来,表情严峻,翘起一边嘴角,满脸的不屑好象要和局长商量什么大事情,不容对方怀疑,“我找你们局长,快去禀报一声。”
两位兵看傻了眼,这么阔气霸道的老爷,这样雍容华贵的太太还真不多见,他俩以为上峰来的人,立刻有了笑脸,好象高麻子瞬间成了他们的上司,成了他们的主管,高个立马立正回话,“就去,就去,你老稍候。”
不长时间高个出来了,就好象刚刚娶过媳妇一样掩饰不住地笑容,“局长让你过去。”也不知道这小子怎样给局长大人说的,局长大人居然答应了。
高麻子带着二太太去见局长,一进门高麻子就看到局长大人和自己一样的胖脸,看到了局长大人的眼睛一亮,他心里有了底。
“有什么事情尽管说,看得出你夫妻二位也不是一般人,走过京串过卫,见过世面,见过世面啊!”
高麻子第一次听到有人称他和老婆夫妻,这样的时尚文明词也只有文化人才能说出来,看来这局长喜欢新鲜玩意,不是花俩钱就能办成事。
“哪里,哪里,敝人只是一乡下俗人,不周之处还望局长大人多多指教,多多包涵。犬子不孝惹了点麻烦,我今日来是想把犬子保出来。”高麻子坐在沙发上,欠着身子望着局长那张胖脸,观察局长大人脸部表情的每一丝变化,特别是局长大人的那双透风的眼,现在局长大人眼含微笑,脸蛋子也没有跳,嘴巴微微张开,两手交叉放在胸前,双腿轻松有节奏地颤动着,这些都是好征兆。
“好办,好办。”局长大人说着燃起一支香烟,“现在抓的人很多,局势混乱必须下些猛药,隔靴挠痒怎能解决现在如些紧迫的治安。你儿子的事,我听说了,也没有什么大错,不过打架斗殴而已,又没死人,死了人又怎样?前方后方都乱啊,天天死人,你儿子恰恰落在这节骨眼上,这事是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你来了,事情就好办,我说你儿子和共党沾不上边,就没什么大不了。”
高麻子仔细地揣摩局长大人的每一句话,观察着局长大人的表情,心突突跳起来,他发现局长大人的眼睛盯在夫人身上,二太太的眼光在局长大人身上游移闪烁,一副羞羞答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