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姜这次出来是带上了小姑娘的。
小姑娘抱着一花布包袱,粗黄的脸上一双眼睛却惊奇地看着大街上五花八门的玩意儿。她是又兴奋又胆怯。
她甚至不敢用手去摸货摊上的漂亮首饰。她害怕自己弄脏了这些东西。
这样的恐惧已经是深入骨髓了。
她怯怯的,只敢偷偷打量来往的行人。
柳阳背着他那把常年不离身的剑,冷冰冰的面孔看着又阴郁又英俊。他直着背,仅剩的一只手上提着一油纸包。
里边包着地道的炊饼,喷香喷香,嚼起来厚实。
挑担汉子的生意越发好了,他天天抱着根扁担吹嘘顾白衣买过他炊饼。这是实话,只是顾姜确实没有说过“这饼天下第一”,或者“比山珍海味滋味还好”这样的话。
不愧是生意人。柳阳想,这大概能赚许多银子,还不用打打杀杀。
可惜他不会这门手艺。
等石观音死了,他就去学一门这样的手艺。做个地地道道的生意人。
“……柳……你可、可以走慢一点吗?”小姑娘结结巴巴说,“我,我快跟不上了。”
她的声音小得像蚊子。
亏的柳阳的耳朵不错,他听见了这种微弱的声音。他放慢了脚步。
之前一步的距离,他走两步。
小姑娘勉强能跟上了。
街边有耍猴子的老人,扔了个核桃给那猴儿,猴儿机灵地握着一块尖石头锤烂核桃壳。那猴儿一副憨态可掬的样子,抡两下石头挠一下头。
小姑娘没看见过猴子。
她瞪圆眼睛看着。步子也慢下来。
“太原街上有许多耍猴的。”柳阳站定在老者的摊前,往陶碗里扔了一块碎银子。“倒是有西域来的歌舞团,里边有许多玩这样杂耍的人。”
他的眼睛里泛出了一丝怀念。
苏大家以前喜欢带着他去城里花石街上去看变戏法,磕着瓜子,目不转睛盯着戏法师傅手上的绝活。
小姑娘绞着青缎衣角。“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顾姜已经在无争山庄呆满半月。他一点消息也没有传来。
“他不回来。”
“他还要去做一些事情。”
小姑娘点点头,又紧紧抱着那花布包袱。
小连的尸骨埋在海边的矮坡上,被数十个不知名的野坟包围着。
楚留香把小连的头和身体拼在一起,掩在泥巴里,泼上一大碗鱼汤。
他记得小连是不喝酒的。
不过现在站在坟头上的人不是楚留香。
是个很年轻的女孩。
小莲。
她穿着白衣裳,面色苍白,站在风里像纸人。
深埋在地下的,是她的弟弟。小连有个双胞胎姐姐。
他们的五官就像两滴水一样相似。
只是现在,两滴水只剩下了一滴。小连本来不该死的。
可是她又觉得小连该死。
“你运气倒是不错。早早解脱了。”小莲的鞋底踩在坟包上,缓慢而坚定地撵了一撵。似乎这样就能践踏一个人的尸首。
她的脸上浮起笑容。
真诚。
温柔。
她凝视着脚下深黑的土壤,目光柔软。
她抬起脚。
狠狠踢下——泥土飞溅!
这发泄式的一脚似乎把她的力气耗尽。她年轻如嫩柳的身躯佝偻下来,颓废像一只虾子。
她的背后站着雪白人影。
三色面具,白衣黑剑。锐利的黑色眼珠透过面具,射出寒光。
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却比月亮更亮更冷。
一轮巨大的月轮悬挂,经络盘延,灰色的斑块明明现现。
“这是你要他死的。”白衣人开了口,声音沙哑粗粝。
“虽然我并不明白你为什么要他死。”
小莲垂着头,“因为他也想杀我。”她的语气冷静极了。“我本想让他将楚留香引到大沙漠里。可他呢……把所有人当成傻子耍的团团转。”
若是楚留香不能去大沙漠……死的便是她了。她的时间并不多了。
如果楚留香能去大沙漠……就会遇见石观音……一切都顺理成章。
事情偏离了轨道。
小连杀了黑珍珠,顾姜又迫的她杀了白玉魔。
若是顾姜杀了白玉魔……那么他就可以以白玉魔的身份杀死程灵素——甚至楚留香。
楚留香不能死。
哪怕所有人都死光了……他也必须好好的活着。
如果楚留香要面对石观音……
那么石观音就得死。
因为她的任务对象只有一个……楚留香。
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