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人是什么模样。
小姐活着的时候高贵端庄,可死的时候枯槁如树皮。
她乌墨的头发几乎全脱落了,剩下丝干枯的发丝像荒草一样倒伏着,也更像老妪的头发。她的脸蜡黄干瘦,骨头像是要顶破那层皮。
她全身都是干瘪的。
她穿着她最好看的那件云纹衣裳。花纹繁复,栩栩如生,鲜花一样盛开在她的躯体上。可看起来更丑陋可怖了。
有人把她的尸体放在温暖的棉被里。只是她醒不过来了。
寿勋垂眼盯着尸体。他对着那锦衣公子道,“也许你该给我一个解释。”
“我怕我会忍不住杀了你。”
常季眯眼笑着。他笑得并不高兴。
“什么解释呢?”
寿勋冷冷盯着他。
常季叹口气。他那双漂亮的眼睛忧郁又伤感。寿勋不信他这样子,只因他常常这样子骗人。
“你是知道的,我是最心甘情愿听她支使的。她怕冷,看见孙小姐脖子上的红狐狸皮便挪不开眼。我在深山老林里呆了两个月,亲手打了一百只红狐狸给她做了件狐狸皮大衣。”
寿勋说,“可她退回来了。你又亲手把大衣烧掉了。”
常季蹲下身子,整洁的衣摆拖在地上。他靠着床边,手搭在床沿上。
“薛笃不喜欢我,他看见我和小姐混在一起就恨不得让我滚到天边。可小姐呢……本身就是个废人……天生拖累人的祸害,我要走了,她那些狐朋狗友有几个是真心待她好的。”
寿勋说,“他们都比你有真心。”
常季反讥道,“难道你不是?”
寿勋定定道,“我承认。我是为了旁的东西接近她的。”他又说,“她什么都看得透。所以她待许多人都一样。”
“她是真心将我们视为知己的。我也觉得自己快和她成真正的朋友了。”
“但她死了。”
常季听着寿勋的话,恨恨道。“可我们连死也没见上一面。”
寿勋说,“那你可以告诉我为什么把她的尸体挖出来了么?”挖尸这等事情绝不光彩,也是对死者的大不敬。常季若是没有理由,他必定杀了他。
常季说,“你真信她死了?”
寿勋摇头。很难相信那样一个人会忽然死了。
常季把目光又放回尸体上。“我也不信。”
“所以你决定验尸?”
常季说,“是。”他拉着尸体袖子里那几根皮包骨头。“她的确死了。”
“但我发现了一些别的东西。”
常季拿出一只黑色小瓶递给寿勋。
“这是……?”
“她的血。”常季说,“不过我们还是回来的晚了些。只有这么多血了。”
“她的血里有别的东西。她吃过不该吃的东西。”
寿勋打开瓶子,倾斜着点了血在手指。他用舌头沾了沾,随即变了脸色。
他说:“是罂粟的味道。”
寿勋以前吃过那东西。那东西麻痹人的很,也很容易上瘾。他费了好大的气力才戒了的。
那东西掏人底子,小姐能不知道?
寿勋说,“我或许知道为什么了。”
常季问,“为什么?”
“她是最不该吃这药的人,也是最该吃它的人。”寿勋说,“她活着已那样痛苦了。”
常季说,“她该不该吃是一回事,可该不该给她又是一回事。我只想知道是谁给她的。”幽红的床帐的影子遮盖在他平静的脸上,眼睛像是两簇白火。
“她有许多朋友。”寿勋摩挲着手上的翡翠扳指,“也自然有人能替她找到。”他又说,“你该把她放回去了。你也不愿看见她死了也不安生不是?”
烛火摇曳,两只肥硕的蛾子扑棱在火焰旁,投射出怪异的影子。
常季知道小姐为什么要吃那鬼东西。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明白。
他觉得很冷。血液一瞬间被凝固了。
血管里能听见冰渣子的声音。
他攀着床沿,掩住脸,失声痛哭。
寿勋觉得天底下最泼的泼妇也没有常季哭的凶狠。
寿勋拿出小姐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