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愿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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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风雨将至(节一)(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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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过碎石拼成的小径,错落有致的林荫后出现一座精美的喷水池。中央的女神像光洁莹润,在水珠的映衬下更为逼真,和池边抱琴独坐的白衣男子构成优美的风景。

苍白修长的手指弹奏出不成调的曲子,像淅淅沥沥的夜雨,打湿了少女的心。

苍黑的瞳凝视银色的竖琴,眼里却没有竖琴,而是无数过去的片断调和成的空灵色调。

杨阳驻足,不敢打扰眼前的人,尽管维烈的神态并没有拒绝意味。

丁冬!又是一个破碎的音符,受一股莫名的冲动驱使,杨阳唱起一首消失的心上人喜欢的小曲:

光柔和地穿过树叶的缝隙,

那是对昔日的怀念;

逆去的风轻拂整座城市,

那是对昔日的慰藉;

寂寞的吟游诗人忧郁地拨动七弦琴,

那是对昔日的追忆;

未丰满的羽翼破壳而出,

那是对昔日的诀别。

歌声清莹润泽,流泻如冬日暖阳,又像是甘醇的美酒般沁人心脾。

不知不觉地应和,维烈抬眼,温柔地凝视她,宛如大海般深沉悠远、宁静包容。这双眼,也曾经掀起滔天巨浪,淹没了数以百万的人,险些颠覆一个世界。

长睫微垂,敛去了流动的波光,悠扬的音律响起,仿佛来自太古的悠然,平稳又蕴涵着沧桑与伤感,丰润的嗓音透出水晶般剔透欲碎的细腻情怀:

俯卧在随风起舞的树阴下哭泣,

望着那个素不相识的自己,

吉他为逝去的人而弹奏,

流星因不归之人而陨落;

不要离我而去即使这样恳求,

也只换来橙色花瓣的静静摇曳;

遗留在稚嫩脸庞上的阴影,

掌心的记忆渐渐远去;

指尖弹奏出别离的旋律,

依靠着你坚强臂膀的童心,

被呼啸的车轮无情地抛开,

吉他弹奏出逝人的叹息,

拨弄着心弦无法平静……

曲调逐渐低微,取而代之的是温和叙述的声音:“这是父亲曾经弹给姑姑和我听的曲子。”

杨阳静静注视他,春末的风在两人身边打旋,卷着碎瓣飘远。

“有时想想,也许我是个长不大的孩子。都这把年纪了,还在追逐父亲的背影。他在的时候,虽然压力大得喘不过气来,但是也很安心。因为有父亲挡着,一切风雨都打不倒他,为我指点未来的路。所以他走的时候,我很伤心,就像世界塌了一样难受。还不能表现出来,怕他发现,怕他对我失望……”

“我始终是个不成器的儿子,只会墨守成规,消极度日。我想做到父亲的程度,可是我没有他的才能与魄力。我曾经以为时间能填补我和他的差距,但有一天我发现:这是不可能的。因为父亲也在朝前走。而且他走一步,等于我走一百步。”

“做任何事,我都会想:‘父亲会怎么做’。我永远无法摆脱他,也不想摆脱。因为他在的时候,从来没有摸着我的头夸奖说我‘做得好’。”

维烈吁了口长气,抱着竖琴默默弹了几个音,继续倾诉:“我不知道大家是怎么想的,但是那么漫长的生命,真的让我很厌倦。偏偏我是摩耶的支柱,我只能一直微笑,聆听大家的抱怨,解开他们的心事,满足他们的要求。没有人问我累不累,我也不能说‘我不想干了’。”

“玛格是一个奇迹。她是那么鲜活,就像一朵盛开的花。我无法自拔地爱她,可是爱的同时,我也害怕得不知如何是好。她一个笑容一个眼神,就能牵动我的心。只要她一句话,我甚至愿意击毁千亿的星辰,将宇宙结上缎带,捧到她面前。”

“这种感觉太可怕,我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也没人可以问。大家只会调侃我,叫我安心当新郎。可是我真的受不了,我怕会做出无法挽回的事。”

“父亲曾说,我不能偏心。摩耶是个太过脆弱的世界,只有公平,才能避免发生纷争。”

变奏的音符象征着主人的心境,杨阳也适时调整表情,以沉郁的目光看着父亲微露痛苦的清俊脸庞:“所以我开始躲着她,想整理情绪。玛格以为我是迫于命令才不得不娶她,当面质问我到底爱不爱她。”

“那一刻,我甚至想压倒她。爱情……竟然是这么凶猛的感情。我不想伤害她,也不想放开她,就对她下跪,说我爱她。”

“玛格把花丢到我头上,说我不爱她,不然,我就不会朝她下跪。”

原来,玛格蕾特公主也是爱他的。杨阳情不自禁地叹息,为这对幼稚的男女打心底无奈,更为千千万万无辜遭难的牺牲者掬一把同情之泪。

降魔战争的起因……居然是情侣吵架。

长眠于地下的先烈们如果知道,只怕也会气到无力吧。

“第二天,玛格就离家出走。然后,她变心和死亡的消息传回来。那一刻,我感觉整个人像碎掉一样,后悔得想杀了我自己,破坏一切,毁了这个逼得我连爱也不敢爱的世界。”

杨阳打了个寒战,意外父亲的打击如此沉重,难怪他后来那么疯狂。

“仅剩的理智阻止我对同伴出手,于是艾斯嘉就成为我发泄怨气的对象。王说的对,我们根本不是报仇,是在屠杀。”垂下拨琴的手,维烈迎视女儿的目光,在这短短的时间里,他脸上已完全失去血色,“就是这样的我,杀了洁西卡。肖恩就算想吃了我,也不奇怪。”

心里仿佛有一把刀,缓慢而用力地割着,时刻不断,就像无期徒刑。

已经痛了一千年,今后也会一直痛下去。

因为肖恩说:永远不原谅他。

“……”杨阳深吸一口气,颤声道,“维烈,你后悔报仇吗?”

魔界宰相微微一怔,坚定地摇首:“不,杀害玛格的人,我必须让他们付出代价。只是,不该用那样的方式。”

“可是——报仇不可能不牵连无辜的啊!何况那种状态,也没办法好好思考!”

“没错,但是任何理由都不能作为脱罪的借口。”

杨阳噤声,脸色变得和父亲一样白。维烈疲惫地移开眼,幽幽地道:“就算世人都原谅,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换作你,能原谅对重要的人出手,这么丧心病狂的自己吗?”杨阳用力摇头。

“离开珂曼世家时,我还想,要约束大家,和艾斯嘉和平相处,结果却是我一手造成了他们姐弟俩的不幸。”

“假惺惺。”

“肖恩!”杨阳转过头,正好看见宿命的另一半从天而降,背上的风翼化为光点,衬得他的神情更为晦暗,双眸射出不加掩饰的恨意,直刺昔日的友人。

维烈抱着竖琴,不言不动,苍白若鬼。

“你跑哪儿去了?希莉丝到处找你!诺因也……”注意到他的视线,杨阳下意识地挡在父亲面前,目露哀求,“肖恩。”

棕发青年发出尖锐的笑声,充满残忍的讽刺,那是他过去从未展露的面貌:“放心,我不会杀他,因为杀也杀不死。”杨阳难堪地咬住下唇。维烈颤了颤,不是畏缩,而是不堪负荷的反应。就像一台老旧的机器寿命到了尽头,无声哀鸣。

“我回来打声招呼,在这个混蛋离开这里以前,我要另外找地方住。”

“别这样!肖恩!”

“那要我怎么样?掐死他?”肖恩情不自禁地提高嗓门,语气透出失控的征兆,“我已经够仁至义尽了!你还要我做到什么地步?难道你父亲的命是命,我姐姐的命就不是命?!”杨阳无言以对,黑眸隐然有泪。维烈看不下去,艰难地发声:“肖恩……”

“闭嘴!我不想听你说话!给我滚得远远的!看到你就恶心!”恶毒的话语冲口而出,却在目睹那身影摇晃的瞬间,嘴角几不可察地一抽。

伤害对方的同时,也是在伤害自己。

再也待不下去,他转身狂奔,撞上一具线条优雅却结实的胸膛。

“帕尔!”理智顿时断线,他紧紧抱住徒弟,全身激烈发抖。帕西斯叹息着轻拍他,以不甚友好的眼神打量父女俩,柔声呵哄:“乖,出了什么事?”

“他…他杀了姐姐!”

带泣的控诉如剑贯穿维烈的心,紧接着听到的反驳又让他错愕地瞪大眼:“不是他杀的。”

肖恩怔怔抬头,呆滞地重复:“不是他杀的?”帕西斯眸光一动,神色有刹那的不愿,随即换上毫无破绽的笑容,轻柔地擦拭他眼角沁出的泪:“你忘了吗,我当时也在司令部。”

“……对哦。”

“风之幽鬼是来过,但是在他来之前,科尔修斯埋伏的刺客就暴起发难。洁西卡小姐叫我和几位法师快走,自己中剑倒下。风之幽鬼只不过是破坏了司令部而已。”

“杀了姐姐的……是卡修?”肖恩一时无法接受,内心满溢的苦涩却降低了水位。

“没错,所以你恨他实在没道理。虽然他也是抱着不良目的,但杀死洁西卡小姐的是科尔修斯不是他。如果那老匹夫不搞鬼主意,洁西卡小姐也根本不会被风之幽鬼逮到,早就顺利撤走了。”帕西斯随口胡诌,反正科尔修斯的灵魂已经被他的剑吸干,死无对证。

琥珀色的双眼渐渐恢复原本的明净澄澈,哀伤依旧,却少了悲痛与愤恨。

毕竟科尔修斯是早就背叛的朋友,和相处了一千年,交情深厚的维烈地位不在一个层次上,引起的反弹自然也小得太多。

忍不住再次哽咽,激动之下,肖恩没察觉徒弟的手偷偷按住他的后脑勺。

抱起师父软倒的身体,帕西斯瞪视还没回过神的维烈,冷冷一笑:“便宜了你。”

“索贝克!”听出他的言下之意,杨阳恍然大悟,又是感激又是愧疚。维烈慢了一拍反应过来:“你……”

“我什么我,白痴!这种事也说出来!”帕西斯怒不可抑,“你就这么想让肖恩师父恨你?他连席恩都不想恨!为什么你们个个都逼他恨你们?”维烈词穷,半晌才道:“我不是逼他,是说出真相……”

“真相不重要!是瞒着他开开心心过日子,还是闹得鱼死网破大家难受?我打赌洁西卡小姐也会帮忙圆谎!”

“就这样粉饰太平?”魔界宰相甩甩头,一脸迷糊,“不行,我没脸面对肖恩。”银发青年差点被他气死,碧眸喷火:“你这个死脑筋!你现在就有脸了?看着肖恩师父恨你,你舒服?还是你难受,也要他跟着难受?”维烈当头棒喝:“不是!”

“那就给我闭嘴!把你所谓的真相打碎了吞进肚子,一辈子别吐出来!”

杨阳举双手赞成。她这个父亲啊,有时真是笨得令人恼恨。

喘了会儿粗气,帕西斯缓和颜色,语重心长地道:“你也想开点,战争互有伤亡很正常,何况那么久以前的事。内疚的话,就对他好一点,不要让他伤心!这才是赎罪,你懂不懂?”维烈受教地点头。

“你补偿得也够了,这一千年都是你陪着肖恩师父,我代他原谅你。”抱紧怀里的人,帕西斯转过身。杨阳反射性地追上去,抓住他:“等等,你要带肖恩去哪?”

“我的住处,他暂时肯定还没办法平静地对待你老爸。”妃色的薄唇勾起嘲讽的弧度,“你不用担心,有你、那位红发的小姐在这里,最多三天他就会赶回来。”杨阳羞愧地松开手。

吟唱空间转移的咒语,帕西斯带着肖恩消失在光影里。

北城埃特拉下界首府米尔菲——

富丽堂皇的豪宅区,淡黄色的石板路隔出幽静的一角,宽敞的庭院沐浴在晨光下,枝繁叶茂,花团锦簇,小桥流水更增添了几分雅趣,棚架上爬满了紫藤花,抖落晶莹的露珠。

摆好精致的早点,嘱咐黑发的小男孩不许偷吃,白衣白裙的少女走向最大的客房,在门口停步。

“乖,肖恩师父,放松一点。”

“不要了,帕尔!”

“第一次都是这样的,习惯就好。”

“可是我好难受,你不要弄了好不好?”

面无表情地敲敲门,几乎在同时,响起一个清朗悦耳的男性嗓音:“小羽吗?进来。”

晶羽打开门走进,室内的情景和她想像的一样:肖恩哭丧着脸站在穿衣镜前,一身笔挺的正装;帕西斯正在帮他结复杂的领结,动作细致温柔,唇畔漾着开怀的笑。

完事后,他左看右看,满意颔首,将肖恩转了个身,献宝地道:“怎么样,是不是很帅?”

“嗯。”晶羽由衷赞同,只要表情不是那么沮丧,还有别说话,“你们为什么穿得这么正式?要出席宴会吗?”

“不是,中午我想带他去彩虹馆,那里的推荐料理非常棒,可是不穿礼服不能进去。”

“哦~~~原来是这样。”肖恩恍然大悟,顿时感觉浑身舒泰。

“难道我还会故意逼你穿成粽子吗?”帕西斯横了他一眼,迈开大步,“走吧,去吃饭。”肖恩幸福地扑到他背上,蹭啊蹭:“嘿嘿,我就知道帕尔对我最好了。”

“安分点,衣服弄皱了又要折腾。熬过中饭,随你爱怎么跳怎么跳。”

“嗯!”

目送两人的背影,晶羽却沉下脸,眼里笼上阴霾。

因为帕西斯现在越快乐,分别时越痛苦。

虽然身边只剩下一个徒弟,肖恩还是重温了千年前的米虫生活。

每天可以肆意在大得离谱的床上打滚;醒来就有热腾腾的餐点供他享用,不断翻新,顿顿美味得让他恨不得把手指咬下来;洗澡时可以打水仗,闲了和帕西斯出去逛街,欣赏风景,品尝各色小吃,天堂也不过如此。

但是三天不到,他的骨头就开始发痒,他想和诺因痛痛快快地打架,想念杨阳和煦的笑靥和关怀的絮语,想念希莉丝柔情的吻,想念莎莉耶……甚至那个堪称两面人的大混蛋。

所以这天,一喝完最后一口南瓜粥,他就直截了当地道:“帕尔,我想回去了。”

对座拿着报纸的人手指一颤,眼底的落寞被笑意掩盖,藏得极好。

“不多住几天吗?”他若无其事地挽留,用手势示意下仆再帮师父添一碗粥。

“嗯…我也想和你在一起,可是大家会担心。”肖恩搔搔头,绽开不好意思的笑容,“其实我是怕希莉丝生气啦,她发起火来很凶的。”

“你为什么会喜欢她?”帕西斯实在不满这个师母。

“咦,喜欢就喜欢咯,还有什么理由?”

帕西斯一窒,换了个角度:“那,如果我和她对着干,你会帮谁?”肖恩睁大眼,表情变得不安。见状,帕西斯扬起嘴角:“开玩笑的,我会避免和那帮家伙正面冲突。”他始终不忍见他为难。

肖恩松了口长气,展颜道:“帕尔,多来玩,我也会常来看你。”

“好。”

归心似箭的人匆匆喝完粥就跑,没注意到身后投来的寂然目光。

他已经习惯帕西斯的宠溺,也下意识地以为他和鲁西克一样自主可靠,却忽视了自己带给对方的伤害——地下神殿的强制融合,协调神的附体,千年的囚禁,以及索伊拉的指责排斥——因为帕西斯看起来没事。

这个徒弟一直是那么乖巧体贴,精明能干,以至于肖恩忘了初见时那双沧桑的碧眸,和想要解救他照顾他的心情。

看着窗外飞远的身影,银发青年的眼神一分分冷却。

这一刻,他才明白,肖恩活在未来,而他活在过去。

在迷雾森林,每当快要被体内的神明吞噬意识,被令人窒息的孤独逼疯,他总是念着那些怀念的名字鼓励自己,在心里重播故人的容颜和他唯一拥有的温暖回忆,到现在,已经融入骨血,再也割舍不掉。

然而当他走出囚牢,物是人非。

妻子看不见摸不着,师兄姐都在冥界,最重视的那个人丧失记忆,有了爱慕的女孩和新的同伴,想起来后,也不再以他们为中心。

而他还在黑暗里,看着他。

他的人虽解脱了束缚,心却被过去套牢,没有解放的一天。

“主人。”小羽轻唤,语带叹息,“崔西已经办好退房手续,新的屋主会在下午过来。”

帕西斯的眼中恢复少许温度。再坚强也有限度,他曾经疯过一段时间,是维烈治好了他,但那种施舍似的帮助,对自尊心高的他而言只是讨厌的人情债。而罗兰不同,他给了他亲情,让他重拾失落已久的快乐,所以他也愿意不计代价地帮他。

“嗯,走吧,别忘了带那张我最喜欢的躺椅。”

自从魔武大会后,魔导国就陷入一片迷惘的骚乱。

八百年前就该化成灰的光复王以年轻潇洒的姿态出现;统治者竟然是魔族的后代;西城的新任宰相身兼魔界宰相,不但有血魔的嫌疑,还与中城的满愿师是父女关系;而东城又指责这位满愿师和暗杀城主,破坏首府的逃犯是同一个人……谣言乘着想像的翅膀到处飞舞,搅得民心越发惶惶不安。

在政治斗争中落败的执法教团乘机策反,利用本土百姓根深蒂固的信仰暗中煽动,各地相继爆发起义;而看不见的黑手将圣骑士团与南城未来的掌权者派牵起线来,交换情报和人脉,整个东境闹得沸反盈天;拥护亚拉里特的贵族军尽管实力最弱,威胁性最小,却反而最安全,拉克西丝至今不忍心置兄长于死地,更不想他像一只老鼠一样落魄地躲藏,所以只是全力搜捕,没有下格杀令。

北城开始和东城、南城进行三角贸易,被孤立的中城处境更艰难,但米利亚坦也不能无视现实压力——纵贯大陆的莫尔肯大道交通价值毕竟大于水路,为了一群名叫龙的老祖宗,他也必须和西城通商,使得情况陷入暧昧的局面。

西城在新宰相和新官员的努力下,呈现出蓬勃发展的气象,也没人在乎维烈的人皮下是魔鬼还是天使,反正喂饱他们的就是娘。

由诺因统治的西境,也处于相对平稳的状态。本来西境就不如东境富裕,人民都比较务实,加上某个没有信仰心的城主熏陶,个个老神在在,还发出“我早就知道了”的吹嘘。因为很早以前,就有诺因是魔王转世的传言,更别提他那把据说邪气冲天的佩剑。

锁起门的卧室里,杨阳坐在高背椅上,粘贴剪下来的报纸。

剪报是她的兴趣之一,就像写日记一样。

完工后,她翻到前页,盯着其中一则,黑眸变得幽暗。

“坎塔萨火灾!中城满愿师的暴举!死亡人数七千六百余人!”

这些天,她一直没有整理情绪,任失去神官的痛沉淀,在心底刻下深深的伤痕。因为只要一回想,她就难受得无法呼吸,但是已经没有那种宛如深陷地狱,被业火煎熬的感觉。

维烈的教训,意外的身世,肖恩的过去,都化为汹涌的波涛冲击着她,当回过神,才发现火苗已熄,留下不堪回首的悲伤。

她依然深恨罗兰福斯,誓将他血祭,却不确定如果还有个星华挡在她面前,她能否下得了手。

食指无意识地抚摸纸面,杨阳逸出一声长叹。她说不出以牙还牙这种话,死去的村民何辜,这些市民又何辜?

翻来覆去,都是罪。

她的双手已染上数千条人命,未来可能还会继续增加。这样的她,即使能够回到地球,恐怕也恢复不了原来的生活。

当日幸福地构绘未来蓝图,期待五年后和心上人共结连理,如今,只能是一场梦了。

怀里的黑色长剑微微震动,同时一个熟悉的嗓音在她脑中响起:《杨阳……》

依然是令人心悸的音色,不属于凡尘的清澈剔透,一霎那,黑发少女仿佛看见春季的原野绽开白色的小花,听到白雪飘落屋檐的轻响,耳边有微风拂过,带来远方的花草清香,一切的一切,都是融化身心的美好。

情不自禁地露出一丝笑意,她温和地问道:“怎么了?”

《杨阳,很难过。》

哎呀,又影响到他了。杨阳苦笑,像安慰小孩般轻拍他:“没事的,我只是有点走神而已。”本来诺因特地让半身陪着她就是为了防止她胡思乱想,结果她还是动不动感伤。

《不是的。》史列兰纠正,《诺因是不想我和莎莉耶玩,说她会带坏我,杨阳就不要紧。》

“原来如此,我就想那家伙怎么会突然细心起来。”杨阳嘀咕。

说曹操曹操到,房门被咚咚咚敲响,杨阳赶紧跑去开,不然再过一会儿肯定被一只大脚丫踹破。

唉,这男人真是不懂得礼貌二字。

门后果然是卡萨兰城主,一脸喜色:“快来,那家伙回来了。”杨阳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肖恩回来了!?”

“嗯,在被希莉丝拎耳朵。”

赶到大厅,还没进门就听见红发少女的咒骂:“坏蛋坏蛋大坏蛋!有了徒弟就没老婆!去这么多天也不晓得报个信!”

“帕尔说跟杨阳打过招呼了啊。”肖恩好言好语地安抚,瞥见两人,喜道,“杨阳,诺因。”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杨阳皱起眉头,帕西斯临走时的讽笑清晰浮现,他说最多三天,竟然真的没超过。该说他了解肖恩呢,还是——

“咦?”肖恩一怔,以为她不欢迎自己。其他人也错愕万分:“你怎么了,阳?”

“没有,只是……我觉得,你应该多住几天。”杨阳犹豫地道,“也许是我多嘴了,可是你好不容易恢复记忆,他应该很希望和你聊聊当年的事,还有恢复原本的师徒关系。”希莉丝不以为然:“那么惨的过去,索贝克一定会回避。”

“那…肖恩更应该陪在他身边,他被囚禁了千年耶,又和妻子儿女分离。”

一盆冰水兜头浇下,棕发青年打了个哆嗦,这才惊觉自己的疏忽。余人的脸色也变得不好看。

杨阳眼望宿命的另一半,缓缓道:“我不是很了解索贝克,是从神官的性格推测,他也是什么事都藏在心里,表面笑嘻嘻的。他不说,不代表他不难受。我和你一起看到了他小时候的经历,他出身不好,本性也不好,但他真心待你,因为你把他带离塔拉斯,让他像普通孩子一样成长。所以我猜想,你对他的意义可能不止师父这么简单,像是人生支柱,道德指标之类。在索伊拉你误会他,魔武大会时,我就感觉他的神智不怎么正常,没准就是这件事的影响。或者是囚禁的关系。还有协调神,具体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于情于理,你都应该留在他身边才对。”

“我去看他!”再也听不下去,肖恩掉头飞奔。希莉丝一把拽住他:“等等!至少吃完饭再走!”

“让他走,希莉丝。”

红发少女手一松,肖恩乘机挣脱,转眼跑得不见踪影。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希莉丝转头责怪同伴:“你干嘛让他走啊,阳!”

“他又不是投奔罗兰福斯,何必这么紧张。”杨阳的口气也不太好,感觉对方太紧迫盯人。

……算了,能把索贝克拉拢过来也好。摆摆手,希莉丝表示休战。

花了半天赶回徒弟所住的别墅,降落在院子里,西方的天空已经涂满金红的霞彩。

“帕尔!帕尔!”

焦急的呼唤很快得到回应,却是一个陌生的男声,穿着园丁服的中年男子匆匆跑近:“你找谁?”肖恩惊讶地瞪视他,浮起不祥的预感:“帕尔…帕尔呢?他不在?”

“帕尔?啊——你说前任屋主帕西尔提斯费尔南迪先生?他上午搬走了啊。”

“搬走了!?搬去哪儿?”肖恩大惊失色。园丁耸了耸肩:“不清楚,好像是他徒弟派人接他走的。唉,他本来就不是住在这种地方的小老百姓。”

肖恩失魂落魄地站着,虽然只是相差半天,他却感觉这是道无法填补的鸿沟。

致命的错误,和他千年前犯的一样。

友人离开的当天,维烈就回到西城。不是逃避,实在是他忙得不可开交。

五月下旬,他收到女儿的信,邀请他赏花。

苹果花开了。

米亚古要塞的大街上,成排的矮树绽放出白玉般的花朵,一阵风吹过,如雪飘飞。还称不上美不胜收,也颇为诗情画意。这天,眼巴巴赶来的魔界宰相和女儿一起站在树下,仰着头幻想。

苹果派、苹果饼、苹果蛋糕、苹果面包、苹果布丁、苹果酱、苹果茶、苹果酒……越想越馋涎欲滴,恨不得把时针拨快两个月。

“他们俩不会吃花瓣吧?”昭霆抹汗。莎莉耶也心有戚戚焉:“难说。”

本来敌城宰相进入军镇一定要有正当理由,被严密监视,但是上至摄政王,下至魔武大会的冠亚军都与这位宰相交好,不看僧面也看佛面。而且西城的民众早已知道肖恩就是复苏本城的大恩人,过去的仇怨一笔勾销,又对自家宰相的本领放心得很,夹道欢送,祝他玩得愉快。

“别看了,我采好了,有的你们吃。”耶拉姆无奈地打断两人的神游。维烈困惑地歪着头。杨阳解释:“神殿的苹果树早结果,虽然是青的,也可以吃。”

于是,一行人顶着满枝头的青色果实,坐在红棕相间的方格子桌布上,享受悠闲的午茶时光。

米亚古的神殿规模不大,风景却极为迷人。花圃与树阴交相环绕,造型古雅的建筑倒影在纯净的湖泊里,满眼浓得化不开的绿。钟声鸣响,幽幽传遍整个市区。不时有白鸽飞起,洗涤心扉的柔和气息弥漫在每个角落,让人忘却一切俗世烦忧。

“好酸~~~”莎莉耶咬了一口青苹果,小脸皱成一团。诺因面无表情地嚼着:“太甜了。”

“……”

“就是酸才好吃嘛。”不理会味痴的评价,杨阳热情地夸奖喜欢的水果。维烈体贴地端起一盘点心:“来,莎莉耶,松饼,这个不酸。”桌巾上除了两篮青得诱人的新鲜苹果,还有甜甜圈、三明治、圆形松饼、花色蛋塔、果酱和奶油,红茶咖啡等饮料,浓郁的香气勾动食欲。

“肖恩,喏。”希莉丝把苹果切片,递给情人。肖恩道了声谢,接过吃起来,既不欢呼也不雀跃,一副食不知味的模样。

自从第二趟回来后,他就很少笑,常常若有所思。同伴们都不知道他出了什么问题,暗暗担心。

这会儿,在轻松的气氛下,杨阳忍不住问:“那个…肖恩,你没事吧?是不是没见到索贝克?”她都怀疑他被席恩附体了。肖恩低声道:“他搬回东城的上界去了,我没钱乘空浮舟。”

“如果需要钱……”维烈鼓起勇气开口。

“不是钱的问题。”肖恩打断,语气并不粗暴,他还无法原谅友人,托帕西斯的开导,也没有了之前的恨意,“帕尔已经决定帮罗兰,如果我不能下定决心站在他那边,去了只是让他为难。罗兰也未必让我见他,那孩子曾经骂过我,我没放在心上,这次更不会饶恕我。”众人都接不上话,陷入尴尬的沉默。

咚!一颗苹果掉下来,不偏不倚砸中昭霆的脑袋瓜。莎莉耶咋舌:“好巧。”

“我要砍了这棵输!”棕发少女暴走。耶拉姆连忙拉住她:“喂喂,对树发什么火。”杨阳用感叹的口吻道:“就是,你应该感到光荣,牛顿也是被苹果砸到。”

“我管他牛还是羊!”

吵吵闹闹中,愁绪满怀的棕发青年也微微笑了笑。见状,父女俩松了口气。

如果扎姆卡特和月在就好了。

仿佛拾回冒险时的心情,杨阳轻抚膝上的魔封剑,透过树冠仰望晴空。

北港希望角——

林立着仓库的码头上,繁忙的人群络绎不绝,吃水线极深的巨大船只不时驶向蔚蓝的大海。竞价就在岸边进行,卸货的搬运工和上船的客人擦肩而过,从外大陆平安返航的水手蜂拥向酒店狂欢,船长和闻讯赶来的商船长大声交谈,报告损失或收益。

在这样杂乱的景象中,却有两个人显得特别耀眼。

不是外貌的关系,他们都披着旅行者常用的斗篷,而是那种自然散发的气势,一看就知道非常人。

“客人,随便挑,哪箱开得不好,我全部白送您。”

“嗯。”

浅浅的回应音质柔和,如丝缎般顺滑流畅,予人舒适的感官享受。兜帽下的脸和声音十分相符,温文俊逸的脸庞,中分的漆黑发丝,就像家教良好的世家子弟,只有一双青瞳有些妖异;他身旁的男子身量略高,线条深刻英挺,组合成完美又不失帅气的五官,闭合的双目也掩盖不住令人腿软的威慑力,长发鲜红若血,整个人宛如微服出巡的王公贵侯。

“那箱开给我看看。”修长的食指随意一指。商人连忙命令部下打开,小心翼翼地拿出一把精巧的长弓,当场演示:“您看,这质地,这雕刻,这弹性——绝对没话说!要不是夏尔玛大陆,真是买不到这种精灵用的古老长弓,亏得还有工坊会做。”

亲手检查了一遍,又看了两箱,月满意颔首:“萨克,付帐。”

“……”血龙王非常肉痛地掏出一张纸,咬牙切齿地道,“搬到这个地址,那边的人会付你尾金。”呜呜呜,他的钱啊~~~

“是,是!”商人兴高采烈地离去。而他一走,某龙就抓狂了:“月!为什么我们要为那帮精灵掏腰包?”吼得天摇地动,幸好谨慎的祭司已经布下隔音结界。

暗叹最近刻意的强迫还是无法让情人大方一咪咪,月叉腰道:“这不是为那帮精灵,是为了杨阳未来的重要战力。”扎姆卡特一窒,痛心疾首地道:“那也不用给这么好的装备。”

“意思是给杨阳烂货?”

没话说,只有把眼泪往肚子里吞。

“看开点,等矮人加入,我们的负担就会减轻很多。”月难得良心发现,安慰吝啬的情人,随即蹙眉沉吟,“不过矿山的动向有点奇怪,太慢了。妖灵们都动身前往西城首府,那边还没反应。”

“那些小短腿不冒出来最好,省得碍眼。”

“不对,有问题。”月转向仓库的方向,迈着优雅的步子疾行,“我怀疑是东城搞鬼,就像前段时间哈梅尔商会内部的分裂一样,可惜没有证据,手脚太利索了——萨克,东南二十米左右那个鬼祟的家伙是苍蝇。”他还是皇子期间也养过探子,又是灵敏的风元素体,连东城的精英密谈也逃不出他的耳目,何况这种三流货色。

“真烦!”轻松摆平,扎姆卡特追上来,抱怨地嘟囔,“要我说,干脆一把火烧了东城最好!”月头也不回地反问:“顺便也把贺加斯烧了?”血龙王无言。

尽管不把神明看在眼里,所有的龙都在心底对造物存有敬畏,而且贺加斯也不是什么恶神,他只是站在维护平衡的立场上而已。

“那我们现在去哪儿?”嫌气闷,扎姆卡特脱下兜帽,任一头张扬的红发披散。

“我想调查一下——怎么,你想杨阳他们了?”

“是啊,都那么……”后半句被一声惊呼打断:“维烈!?”

反射性地转过头,两人望见一个佣兵打扮的艳丽女郎,气质成熟奔放,卷发高高扎成一束,更衬出一股仿佛盛开蔷薇的冶艳风情,可惜那张丽颜满是失望:“抱歉,我认错人了。”

“你……好像在哪里看过。”扎姆卡特凝神回忆,虽然分离了,他还是拥有维烈的记忆和感情,但他对雌性向来印象薄弱,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月和气地问道:“你认识维烈宰相吗?”

“你们也认识吗?”女郎喜出望外。同时一个弓箭手装束的青年匆匆奔近:“头!”

“头?”扎姆卡特和月露出意外之色。

这两人正是在谢神祭时和杨阳一行一起参加祭神比赛的主仆档,叶尔玛和瑞,老家在夏尔玛大陆,这次是因公出差,来此追讨一笔欠债。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叶尔玛,他是我的搭档瑞。”女佣兵爽快地搭讪,“你们呢?”

“萨克。”扎姆卡特报出昵称兼化名。

“月。”黑发祭司若有所思,“叶尔玛……我好像在哪听过这个名字。”那是佣兵公会排行第四位,在夏尔玛大陆响当当的佣兵团长,只是在艾斯嘉大陆鲜为人知。叶尔玛傲然一笑:“嘿,不瞒你说,血玫瑰佣兵团长就是我。”

一道异光闪过宛如青玉的双眸。

“相逢即是有缘,不介意的话,去那边的酒馆喝一杯如何?”

西城隐捷敏亚下界首府赫拉特——

借由中城官员的扩充,内阁已初具规模,各项农业水利措施发展更为顺利,西城本土的学习班也紧锣密鼓地召开。在这样的势头下,城主的工作量暴增两倍,多了巡视和人事管理,忙得陀螺也是,压根没有陪宰相去敌城赏花的空闲。

办公室里,贝姆特长吁短叹地签名盖章,天晓得他有多怀念以前成天摸鱼,练剑放鹰的日子。

不过己城变成如今的富饶景象,他还是很高兴的,这本来就是他的愿望。

突然,他停下笔,盯着一份报告看个不停。

沉思片刻,他掏出一根链坠,用心声道:(伊莉娜姐姐,听得到吗?)

《贝迪?》几乎在同时,另一头传来喜悦的女性嗓音,《好久没联络了,今天怎么想到找我?》

(你的声音……好像变了,感冒了?)贝姆特关怀地问。

《嘿嘿。》伊莉娜暧昧地笑了,不作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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