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坚正在为如何化解眼前与吴小姐的尴尬而犯愁,突然觉得脑勺后传来了一阵空气在被撕裂时发出的异响。他本能地将头往右边一侧——也就在这时,一支利箭恰好擦着他的脖子飞了过去,五彩雉尾做的箭羽像刀子一样划过他耳根下的皮肤,留下一道血痕。孙坚定神看清了箭向前飞行的轨迹,心中暗叫不好——原来错过了孙坚脑袋的这支暗箭,正依据死死的惯性飞向了端坐在船艉的吴小姐!
“噗!”箭头扎扎实实地射入了吴小姐身边胖丫头举起的木质盾牌,在盾牌的背面露出了狰狞的三棱尖,而那放着寒光的尖锥离开吴小姐粉嫩的玉颈只有区区三寸的距离。倒吸一口冷气的胖丫头立即高喝:“保护小姐!”于是,另外三面盾牌也立即树了起来,对着箭射来的方向,将吴小姐的前身与侧体遮掩住,掩护她撤回船舱。同时,吴府两条船上的其余武装婢女与家丁也齐齐蹲下了身子,举起了盾牌,并从盾牌的缝隙处向四周警惕地观察。吴府家丁,果然训练有素、临危不乱!
没带盾牌的孙坚与祖茂也只好尽量压低身姿,用船帮掩护自己,一边向着箭射来的方向仔细窥探,一边轻轻抽出各自的兵器。反复观察后,却没有发现一个人影,只看见一片像海浪一般随风起伏的芦苇荡。没有武功的胡婵干脆就平卧在船舱里,用孙坚刚才扔下来的蓑衣、斗笠将自己藏了个严严实实。受了惊的鸬鹚开始张开翅膀“呱呱”地乱叫。祖茂嫌其碍事,便挥刀斩断了它脚上的系绳。没了羁绊的鸬鹚立即飞上了天。看来,就连这鸟儿也知道,此地兵气聚集,已不宜久留。
但是它还是没有飞得太远。“嗖!”——另一支箭轻松地追上它,射穿了它的脖子。倒霉的鸬鹚甚至连惨叫都没有发出一声,就耷拉下翅膀,像一块石头一样砸到了河面上,溅起四散的水浪。
孙坚见了大惊。那第二支箭射来的方向,与第一支箭完全相反!前者从南向来,后者从北向来!他立即匍匐着爬到小舟的北面,然而这一边也是不见一个人影。只有一片迎风摇枝的竹林,用密密的茎叶遮挡住了无尽的秘密。
这时,又一声“嗖!”从耳边响起!那是第三支箭,而且箭头还带着亮亮的火苗子!
不过孙坚立即看清了其轨迹,稍微安了一下心。这箭是从吴小姐船上朝天射出的,分明是向吴府发出的示警箭。然而,再一声“嗖!”——
第四支箭追上了这支示警箭,在其飞越四周小丘竹林之高度之前,将其精准击落。竹林后的吴府留守家丁,恐怕是没有机会看到这份警示了。
孙坚冒出了冷汗。这第四支箭是从正东面射来的。他往船头正对者的东面望去,发现那里有一个河弯,深入河水的岸堤上的芦苇正好也遮挡住了观察者的视线。这背后又藏了多少人呢?
“嗖!”、“嗖!”、“嗖!”——不甘心的吴家人马又射出了三支裹挟着火苗的示警箭:一支从小姐船上射出,另外两支从家丁船上射出。
“嗖!”、“嗖!”、“嗖!”“嗖!”、“嗖!”、“嗖!”——孙坚的耳朵已经分不清这一波箭一共有几支了。只见东、北、南三个方向,各有五六只箭飞起,追逐前面那三支示警箭,并在其飞上竹林顶端之前,全部击落之。
看这阵势,他们已经从东、北、南三个方向被贼人半包围了,而且对方人手可能接近二十。不过,想到己方人数其实也在二十上下,孙坚刚才还有点紧张的心情开始缓解了。他暗自给自己鼓劲:上次大战海盗的时候,兵力对比远比目下形势悬殊,今日双方可谓旗鼓相当,又有何惧哉!想毕,他便对着四下大声喊道:
“汝等匪贼,只会暗箭伤人!若真是男子汉,敢扔掉弓箭,用刀、斧、矛、戟与你孙爷爷一决高下吗?”
孙坚洪亮的回音在竹林之间回荡:“……一决高下吗?……高下吗?”
不料正东面真有人回应道:
“在下吴会海贼王胡玉,只求吴家孙小姐一人!旁人若挡,休怪刀剑无情!”
——胡玉!!!孙坚与祖茂都瞪大了眼睛。他们杀过他手下的悍将,得到了他心爱的女子,却从来没有和此人真正谋面过。这个“胡玉”到底是真是假?
正前方的芦苇荡里,悠悠划出一条小舟,慢慢穿过迷蒙的水雾,出现在众人的眼前。但见小舟上有五个贼人。领头的那贼人四十上下,一脸横肉、浓眉虎目,未经修理的胡子从鬓角绵延至脖子。他光着膀子穿着一套红色皮铠,领口处则露出浓密的胸毛。他一手叉腰,一手握着一支一人半高的长戟,背后背着长弓,腰间还悬着佩剑,可谓浑身披挂。随后的三个贼人则穿着褐色的皮铠,手执盾牌腰刀,背后也都背着弓。最后一个贼人摇着橹,嘴里念着走调的船歌。孙坚暗自揣度:那个领头的果真是胡玉?
这时候,胡婵头顶斗笠,面蒙蓑衣,只露出双眸,慢慢从舱里直起上身,往船头方向小心探望。然后她便迅速低头,重新埋伏好,低声对孙坚、祖茂说道:
“确是胡玉!今日他可能带来大队人马!”
孙坚听了,还是有点不太相信她说的后半句话。正前方算上胡玉,也就五人,按此推理,两侧匪贼加在一起也就十人上下,谈何“大队人马”?想到这里,孙坚又大声对前方喊话道:
“贼人胡玉!就凭你这点人马,就想劫持吴家千金吗?汝等也太自不量力了吧!”
没有想到,胡玉竟然没有被这话激怒,反而装作若有所思地对身边的一个驴脸匪贼说道:“老五,那个叫孙坚的说得好像有道理啊,我们这次好像人来得少了一点啊!”
那个被唤作“老五”的匪贼则故意大声回答道:“胡大哥,我想,两—百—人应不算少了吧!”
——两百人!孙坚与祖茂立即向两边望去,还是不见一人。胡玉莫非是在使用疑兵之计?
胡玉哈哈大笑:“以吴小姐这样的身家,我胡玉只带区区两百人来迎娶,也的确寒掺了一点。不过,也只好请吴府将就一下,弟兄们也各自有自己营生,相聚不易啊”。说罢,他对着河岸两侧吼道:“还不快滚出来见吴小姐!”
突然间,静谧的两岸响起了大声的擂鼓声,每一声都似乎要敲破人的鼓膜,惊破人的心。竹林里、芦苇荡中随之各自竖起了十面旌旗,惊起一片乱叫的飞鸟。
孙坚将头扭向左边的竹林。左边的十面旌旗下,大约出现了一百名匪贼。不但全部手执各式兵器,而且大半都穿戴铠甲!
祖茂将头转向右边的芦苇荡。右边的十面旌旗下,也大约出现了一百名匪贼。不但全部手执各式兵器,而且全部都穿戴铠甲!
孙坚心头一阵凉意。这么多人埋伏这么长时间却毫无声响,这哪里是匪贼!这是不折不扣的精兵!今日的局面,又当如何应付?
孙坚的头脑飞快地运转着:硬打肯定是毫无希望了。人数对比过于悬殊。偷袭也是毫无希望的,因为今天被偷袭的明明是己方。对了,刚才胡玉说什么?——只为吴小姐一人?——那么,他这次来的目的是?——想着想着,孙坚的眼睛一亮。
孙坚抱拳对胡玉喊道:“原来胡大哥为了迎娶吴家小姐,带来了这么多兄弟,可见诚意至深。不过,吴家小姐生性刁蛮任性,恐怕与胡大哥八字不合,还望胡大哥三思!”
这下轮到胡玉吃惊了。刚才孙坚还骂自己为“匪贼”,现在怎么就称兄道弟了?在船舱里听到这话的吴小姐也生气了,感想骂“本小姐哪里刁蛮了”,便被胖丫头“嘘声”的手势止住了。
胡玉想了一下,觉得孙坚突然嘴软了下来,肯定有诈,于是便提高嗓门,狠狠地回应道:
“呸!孙坚!老子本来有一个叫胡婵的妞,伺候老子舒舒服服的,去年是不是被你劫掠了做了小?还杀了老子手下的好几个兄弟,老子一直没有找你报仇。今天你别找老子的麻烦,否则立即我叫弟兄们将你射成刺猬!”
孙坚苦笑一下:“胡大哥,行走江湖,总有风险。上次虽然贵方损失几位兄弟,但是蜀锦漆器之类的稀罕货色,你们不也最后收了一半?不交几颗人头到郡里交差,扬州刺史部若是换了面生的县令、县丞来剿匪,贵方岂不还要重新打点?你们靠抢吃饭,我们当差的就得靠抢你们这些强盗吃饭,大家是不是都得有口饭吃?至于胡婵,她其实早就年老色衰了,兄弟我连看一眼的兴趣都没有,早就打发给一个徐州来的鳏夫做奴婢了。大哥若对她旧情不忘,我可以马上派人去徐州将其赎回来再次奉上,不过,这一来一回至少二十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