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进了酒楼,但陆辞因有孝在身, 是既不可大宴, 亦不可召妓, 更不可沾酒的。
他微微笑着,在店伙计先是惊艳、后是惊诧的目光中,一口气点了满满一桌子菜肴后, 便是以茶代酒。
二友也默契陪他一道,未想着去要酒酿来。
只是, 由于近一年未见这种‘陆郎谈笑风生、一桌子菜灰飞烟灭’的奇景, 以至于二人警惕心大幅下降, 闲话之间,不自觉就下筷慢了。
当柳七发现那几道偏爱的菜肴已只剩空盘时, 已是为时已晚。
他不甘心地瞪了干净利落地结束了战斗、已经开始悠然品茶的陆辞一眼, 唯有认命地唤来伙计,再要了几样菜品。
同样在这场‘大战’里掉以轻心的晏殊, 则顺道添了份滴酥水晶脍和煎鲚鱼。
陆辞一边悠悠饮茶, 一边颇赞赏地看了晏殊一眼:“还是晏兄品味与我相类, 在我看来,今晚桌上所有菜品中,滴酥水晶脍和煎鲚鱼这两道, 已够格与京中樊楼一较高下了。”
“是么?”晏殊故意板着脸道:“只可惜我之所以添这两道, 并非是好起味美, 而纯粹因摅羽下箸太快, 令它们成了我唯二不曾有幸品尝的菜肴。”
“晏兄过奖。”陆辞毫无愧疚心地一笑:“毕竟手快有, 手慢无啊。”
说笑归说笑,等三人全都吃饱喝足,一道下楼时,陆辞就颇觉有趣地发现,刚还很是嫌弃自己饕餮胃口的两位友人,已悄然地走在了前头,显是要抢着结账。
怀着同样心思的柳七与晏殊皆快了陆辞两步,在不宽不窄的楼梯上,二人肩头一碰,目光对上的瞬间,便了然了彼此心思,竟是同时又加快几分。
眼看着二人暗暗较劲,越走越快,几乎快跑了起来,被抛在后面的陆辞不免啼笑皆非,出声打趣道:“晏副使与柳使官,分明都是为官多年的人了,怎这般不守规矩,不知让上司领头?”
“摅羽此言差矣。”柳七强词夺理道:“今夜与我一道用膳的,可不是什么陆节度,不过是先帝御口亲封的陆狡童罢了。既是童子,乖乖受人照顾就是,怎能与柳使官争?”
“话虽如此,”陆辞疑惑道:“夫为妻纲,柳娘子难道不当听陆三元的?”
“那可真对不住,”柳七冰冷冷道:“摅羽有所不知的是,在最新一册里,柳娘子与陆三元可是已和离了!”
陆辞:“……”
“景庄所言极是。”晏殊坦然附和道:“狡童莫乱加干涉,若实在闲着,我这尚有些散钱,你便拿着到外头选包早瞧上的李干,安静等着去。”
说完,他还煞有其事地将随身携带的盛散钱的荷包掏出,潇洒地抛入陆辞怀里。
面对忽地统一阵线、一致‘对’他的二位友人,陆辞先是哑然,被逗乐之余,心里浮现阵阵暖流。
他哪里不知,二人友人是认定他为建义庄捐光了家资,又因先前一直守孝在乡而停了俸禄,加上赶来的路费等开销,身上想必没甚么余钱,才体贴地非得争着结账不可。
他随手接下晏殊‘赏’的鼓鼓囊囊的荷包,当然不会像柳七所说的那般,真去外头买包果干等着,而是唇角挂着微笑,不急不慢地跟在了后头。
等来到底楼的大堂,寻着店家说起结账之事时,原忙得低头打算盘的店家猛一抬头,见是他们三人,登时大喜,忙不迭地询问:“客官们已用好了?不知对小店里的菜式可还算满意?……”
对这三位一瞧就身份不凡的使团官,他可是看重极了,不仅忍痛拿出了一批珍藏食材,还三翻四次地叮嘱厨子们,好让他们拿出浑身解数,确保让这几位客官们彻底满意。
晏殊矜持地未曾开口,最为亲和的柳七则笑眯眯地赞了好几句,直让店家心花怒放。
其实,即便菜色仅是马虎,冲着三人难得相聚的份上,他们也不会说出不好来。
更何况从陆辞将一桌菜扫荡一空的潇洒看来,这位口味最刁的饕餮是颇为满意的,于不甚重口腹之欲的他们而言,就更不会多加挑剔了。
却不料就在柳七与晏殊要决出谁来出这笔钱时,店家忽地话锋一转,满脸带着讨好的微笑,衷心恳求道:“能得三位贵客上门,小店可谓蓬荜生辉,幸哉幸哉……若客官们不嫌,这单某愿免了,只想做一厚颜之请。”
听到此处,柳七讶然地挑了挑眉。
此楼当然不比樊楼的价高,但就陆辞所要的那一大桌子菜肴,加起来也不会是什么小数目,店家怎就说免便免了?
晏殊微微蹙眉,正待开口推拒,店家就已激动地将请求道出:“——小店新开业不久,名气难免有所不足,若能请客官们赏光、作一题壁诗,那莫说免一回,哪怕免上三回,某也是千肯万肯的。”
他在渭州虽是新开的这间酒楼,早年却没少走南闯北,练就毒辣目光。
虽不知其具体身份,但这一个个丰神俊朗,器宇不凡,年纪轻轻就减负出使吐蕃之责,定非等闲之辈。
店家知晓在渭州这地,除了似曹将军那般备受爱戴的武官外,贬谪的官员不少见,但前程似锦者,则极为难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