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齐大郎作为证人,也是受害人, 其证词具有第一可信性。可坏就坏在这个证人, 他在上一堂中做过伪证, 现在再度推翻自己的供词, 如此出尔反尔,长官不得不谨慎采纳他的供词。
唐无意抓住这一点来辩陈,虽然不会为自己争取到反败为胜的优势,但是至少能够保证自己没有劣势。
张雪砚思虑再三,尽管他打心底相信谢蘅的为人, 断然做不出迫人篡改供词的烂事,但是作为主审官, 他不得不抱持客观公正的立场, 审慎行事。
“至于十三鹰是否篡供,尚需重新立案侦查。本官将不再采纳齐大郎上一堂中的陈词,那么根据陈筝的供述, 本官有理由怀疑翟奉孝与齐三郎之死有莫大的关系。此案亦将在堂后重新查办。”公堂之上, 张雪砚暂且向谢蘅摆出为官的严肃与正气,“同样, 本官也不会采信齐大郎此次的证供, 唐无意可以留在堂上,以翟奉孝状师的身份打这一堂官司。谢状师,你可有何异议?”
谢蘅举起扇子, 干净利落地说:“反对。”
谢蘅道:“唐无意是在玩弄言辞, 有意误导。方才他将自己与十三鹰的关系摘除得干干净净, 可大人应当清楚,十三鹰与齐大郎之间没有任何利害关系,他们为何会逼齐大郎做出不一样的供词?十三鹰没有充足的动机去做这件事,而相反,身为状师的唐无意要为翟奉孝打赢这场官司,齐大郎就是最重要的证人。”
因为他要利用齐大郎将翟奉孝的杀人嫌疑摘除干净,同时否决陈筝为了和离所提出的理由。
张雪砚拧眉,顿时提高了警惕。若不是谢蘅条缕清晰,一席话如同榔头将他混乱的脑袋敲得清醒过来,他还察觉不出唐无意是在有意误导。
早在当初吴行知初判巧灵一案,他就见识到状师在公堂上引导思维与逻辑的能力,只不过那时候站在公堂上的人是谢蘅,而非唐无意。
想想方才唐无意对齐大郎的提问——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你的人,是谁?
如果他直接问“是谁在威胁你”,那么齐大郎很有可能回答“就是你,就是唐无意”。可他在提问时当中加了一个预设条件,而这条件正好可以帮他避过齐大郎的指控。
看说惊险万分的一步,实际上是算准了齐大郎耿直的粗心,所以在提问当中设下圈套,诱导齐大郎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仅仅是一个提问,就在无形中扭转乾坤,化解去所有的劣势。
这并非是他提前精心设计好的圈套,而是在面对当堂的情景急出的应对之策,这微不足道的小策略自然算不得惊天地、动鬼神,亦谈不上太巧妙,可身为状师,在堂上有如此应变能力,实属不易。
张雪砚供职翰林院,曾数次监察旁审,亲眼目睹公堂风采。
他曾见过不止一人,甚至是京师诉讼司的状师,面对一方提出的新证供,面对急转直下的形势,经常会张口结舌,期期艾艾,用折扇敲着脑袋在公堂上乱转,左右想不出应答的计策,就只能打着磕巴儿请长官宽限时间,允许他重新组织辩陈的思路。
如此对比起来,这唐无意果然不负当年“小獒牙”的美称,其人心细如发到这种地步,若是算计起来,当真令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唐无意辩驳,“如此只能证明本状师有嫌疑。有嫌疑的话,另立案宗,再查就是。按照大燕律法,除非裁定本状师有重大嫌疑,抑或已经定罪,否则,无论是谢副司还是张大人,都无权剥夺我身为状师的资格。”
张雪砚眉宇凝重,却也不得不点了点头。
谢蘅折扇一转,问唐无意道:“既按照唐状师所言,只要判定你与篡供一事有重大嫌疑,那么张大人就可以将您请下堂,是也不是?”
唐无意之前看过谢蘅打过的几场官司记录,当这人习惯性转、展折扇,问出“是也不是”四字时,就常常是她祭出杀招之时。可他又有哪里有疏漏了呢?
谢蘅讥笑一声,看向跪在地上的齐大郎,问道:“方才,关于令妹的那一段儿,你是怎么说来着?”
齐大郎不知她具体指甚么,回想了一番有关于四妹的证词,答道:“他们拿四妹威胁我!”
折扇往掌心当中一敲,眼角的笑影愈来愈深。
唐无意一时惊悟,就听谢蘅狡黠道:“哈,威胁一个人的话,法子可多了。”
她在公堂上踱起步来,跟个麻雀在树枝儿蹦蹦跳跳一样,轻快地绕到一个公差身后,扇子往人脖子上一抵,吓得那公差一直挺直的背都缩了一缩,眼里头全是迷茫的雾水。
谢蘅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看向张雪砚,“那么有可能是这样,拿刀架在脖子上威胁。”
“也有可能是勒住了她的脖子。”谢蘅又转手掐住那公差的脖子。面对这么个大胆的姑娘,公差满脸菜色,动不是,不动也不是,想到这人毕竟还是诉讼司的副司长,这一番那他作演示,身为公差只好配合才对,索性随了她的意,伸了伸舌头装死。
“也有可能将她丢进江里喂鱼。”
公差:“谢,谢副司……”
“放心,这里又没有江,不会真丢你下去。”谢蘅一笑,拍了拍他的肩膀做感谢,又走到堂中间,“总之,威胁人的法子有千种万种,那么方才称自己并不在当场,又反口向齐大郎索要在场证据的唐状师,您是怎么知道,他们当中是有人试图奸污齐四妹,以此来威胁齐大郎的?”
唐无意脸色一变。
张雪砚狠拍惊堂木,沉下脸,怒瞪向唐无意,“唐无意,你可知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