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威喝一句“翻”, 与蒋川齐带动狮子一沉一挪,巧妙地避开攻势, 教武少杨扑了个空。武少杨咬牙再追,罗威边退边往上挪腿, 眼见已来到第三层。
双方缠斗住,一时难舍难分。唯那小狮子一蹦一跳的拾阶而上, 摇头晃脑、颤颤巍巍, 却比他们爬得还快。
武少杨的狮尾人提醒道:“大师兄, 是阿元!”武少杨闻声一望,果真瞧见这小机灵鬼儿正在做那坐收渔利的老翁,一时恼起来, 张狮嘴大喝一声,“阿元!再敢动上一动,大师兄拧断你的小狮爪子。”
阿元一愣, 瞧着那舞雪狮的人才是他大师兄武少杨,声音清亮:“咦——大师兄,怎么是你?”
“你听到了没有!”武少杨喝道。
阿元才不会在意他是黑狮还是雪狮,嘿嘿一笑, 冲着武少杨扮鬼脸道:“师父说过, 赛狮场上无父子。大师兄,你们继续打,不用担心我, 阿元先走一步啦!”
“欠收拾的小猴子!看大师兄不逮了你来揍屁股!”武少杨骂完, 又恶狠狠地回瞪了罗威一眼, “你给我等着!”
武少杨携狮头,三步跨一个横梁,狮子教他舞得活跃而敏捷,不多时,他一下捉住了阿元的花靴。阿元抱着横木大吼大叫着甩腿蹬脚,小孩子拗不过大人了就会撒泼耍赖皮,一声哭闹得震天响:“欺负人啦——!各位叔伯婶娘,你们快来看啊!大人欺负小孩儿啦——!”
观台上的武老爷蹙眉,到底还是护犊子心切,暗下腹诽道:“他怎对我门下的孩子这样霸道?真是怪了,这罗威素来敦厚老实,可从不做欺软怕硬的事……”
谢蘅也察觉出些不对劲儿来,但一时又不明白哪里不对。
武少杨将阿元狠扯下来,摘下他的狮头扔到高台底下,再将他稳稳地揣到怀里,借着锦衣的掩盖,扬手往他的小屁股上狠揍了数下。
阿元见自己占不了上风,屁股蛋吃了痛,果断讨饶道:“大师兄!哎呦,疼——!大师兄我错了,你饶了我罢!”
武少杨一手擒狮头,一手将他拎到木梁上。阿元脱开钳制,小泼猴子似的还要往上窜,教武少杨又一把捉住腰带拽下来,这次就算彻底败下了阵。
武少杨:“是教我扔你下去,还是你自个儿滚下去?”
阿元老实地抱着木梁子,丧气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阿元这就下去。大师兄,你快走罢!你看那人,都要夺得绣球啦!”
武少杨怒瞪回去,趁他不备,阿元滑溜得像鱼儿,呲溜一下就从他手中逃出来。武少杨这才知道被这小鬼给耍了一回,眼见罗威还停在原地,一动未动。
罗威无意乘人之危,他发自内心想与武少杨堂堂正正地比试一场,也是对以往恩仇旧怨做一个了断。
那天在巷子中,武少杨口称与他是“兄弟”,其实不假,他们有一段时间的确曾以兄弟相称,不过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
早些年武氏狮子戏因武黎安入职太常寺一事而声名鹊起,武家狮凭借优势趁机争夺市面,当真如狮子大开口,一“揽”无余。而罗家狮也因难接到好活计而走向衰颓,以至于最后门中都拿不出一面像样的狮头,也再无弟子拜入罗氏门下。
罗威家中开始入不敷出,只够衣食简朴的生活,却也比贫苦人家好过些,罗威还不必为生计发愁,加上自己又逢好顽儿的年纪,没想过要出人头地,一股脑儿地只想学好舞狮。
家里拿不出狮头,他就瞒着父亲偷偷跑去武氏的狮王会馆做短工。这样既能赚些工钱补贴家用,又能偷师他们的狮子戏,偶尔有机会可以摸一摸武氏弟子的狮头。
后来有一次他去仓库中独自整理狮头,趁着没人擅自拿了一面漂亮的小狮头舞起来。罗威已经好久没顽得那般尽兴,以致后面仓库里进了人他都没能察觉。
等待察觉时,罗威吓得毛都炸了起来。
那站在门口看他舞狮的不是别人,正是狮王会馆的大东家武老爷。
罗威小孩子不禁吓,脑袋发起懵,甚至都忘记了道歉,他就吃力地抱着个狮头,愣在当地瑟瑟发抖。
原以为武老爷至少得打他一顿解恨,却不想武老爷非但没有打他,还请他吃了一张葱油大饼子,和颜悦色地问他愿不愿意到会馆里来做陪练,给他那唯一的宝贝儿子武少杨做狮尾。
罗威在舞狮上的天赋教武老爷一丝不差地看到了眼中。武老爷很想将罗威收到门下,可碍于他是罗氏传人,如果他真收了罗威,估计那罗老头能提着砍刀杀到狮王会馆来,故而只能折中处理。
罗威也对他爹固执的脾性心知肚明,就私下与武老爷商定,只要能让他舞狮,无论是做狮头还是做狮尾都可以,但请武老爷不要将此事告诉他爹。
武老爷欣然答应,从此武少杨就多了一个玩伴。
武少杨虽比不上大家子弟那般衔金含玉,但也是整个武氏宗族里捧出来的宝贝,自小就养成爱恨分明的性子,凡他喜欢的他定然掏心掏肺地喜欢,凡他讨厌的只恨不能让之消失了才好。
所以,罗威曾与他情同手足,如今也是生死对头。
两人缘何决裂……
罗威想不明白。他至今不知武少杨何以如此厌恶自己,只能感觉出武少杨是想将他赶出舞狮的这一行。
武少杨瞧着他冷笑,故作清高么?不做乘人之危的事,就以为他还能看得起他?
武少杨冲罗威唾了一口,朝狮尾吼着:“师弟,给我跟紧了!属于咱们武氏的东西可不要教别人抢了去!”
“是,大师兄!”
黑、白两狮在密集的鼓点中齐齐大翻,狮头与狮头对打,狮尾与狮尾对踢,拳脚.交加,快如光影。两头雄狮或怒或猛,如若猛兽争王,互相撕咬得煞是狠烈。
蒋川始终是好久都没碰过舞狮的人,尽管近来已经没日没夜地加练,到底比不过天天练狮的武氏弟子,同武少杨那身材高挑、气势磅礴的狮尾人比起来,蒋川相形见绌。
一招不备,蒋川教其踢中膝盖,一个踉跄,当即就从木梁上跌下去。
罗威心头一惊,躲开武少杨拱来的狮头,屈膝以腿脚之力勾住木梁,弯身精准无误地捉住蒋川的手,急道:“起!”蒋川听令,寻到落脚之处,借着他的力道一踩一蹬,重新飞踏上去。
罗威这一救反倒给武少杨可乘之机,他左脚大跨,舞狮头奇袭罗威左肋下。罗威吃痛,不慎连掉数下,猛运激劲才携住一根木梁,不至于落地作输。
武少杨趁此攀登而上,直往红绸绣球的方向取去。
罗威眼见情势急转直下,终决定使出险招,对蒋川说道:“上肩!”
蒋川大惊:“你疯啦!”
“走!”
所谓“上肩”是在平地中表演狮子翻跟头的把戏——舞狮尾人上踩到舞狮头人的肩上,向前翻滚;再由其后的舞狮头人踩到舞狮尾人的肩上,再翻滚一轮,此为一个跟头。在平地上就极耗费体力,可至少是两个人通力承担,但在这九尺高台上,是由狮头人先上肩攀上高处,需要反身拉着狮尾人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