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傍晚。
慕靳裴刚忙完,合上笔记本,他让储征拿出从季星遥那里借来的油画。
储征打开书柜,征求老板意见:“是拿给裴老师大概评估一下价格,还是找专业人士来评?”
慕靳裴原本要抽支烟,见储征已经把画桶拿出来,他把倒出来的烟又塞回烟盒,说道:“不需要评估。”
储征没再多嘴,原来他意会错了。慕靳裴把这些画带回来不是为了评估价值以此作为跟季星遥谈分成的参照,只是拿来自己欣赏。
储征把桌子收拾好,先把前三幅画小心翼翼铺开在桌面。
忙了一天,慕靳裴这才有空问储征昨晚的慈善拍卖会。“拍了什么?”
储征:“一套珠宝,两只花瓶,全都送给了裴老师。”
慕靳裴点点头。
储征看着慕靳裴,话到了嘴边又哽住,不知道要怎么表达才合适。
昨晚拍卖会他遇到了许睿,M.K总裁办的前秘书,也是他们工作团队里唯一一个女性,个人能力强,家世显赫。
这些年能让老板除去冷漠真诚相待过的女人,只有许睿一个。不止是他,团队里所有人都觉得老板对许睿不一样。许睿自然也爱慕老板。
但老板无心谈情说爱,许睿的感情得不到回应、老板也不给承诺,她看不到希望最终离开M.K,跟老板再无联系。
后来她回国,很快订婚。
没想到许睿未婚夫就是齐董事长的儿子,齐琛。
“慕总。”储征犹豫一瞬,“有件事不知道该说还是不该说。”
慕靳裴正看画,过了片刻抬头盯着储征,“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吞吐?”
储征说话声明显变小:“我昨晚在慈善晚宴碰到许睿了。”
慕靳裴‘嗯’了声。
接着看画。
储征跟在老板身边快十年,这会儿也捉摸不透这声‘嗯’到底隐藏了什么情绪在里头。
接下来的话,他没敢再说。
储征是外行,看不懂画,也没法理解,一幅画而已,慕靳裴花了一个半钟头还没欣赏完。
慕靳裴投入看画,储征站在旁边等着。
天色已黑。
储征把其他两幅收起来,晚上老板答应了裴老师要回家用餐,现在时间已经不早,这两幅来不及欣赏。
估计老板连手里那幅也欣赏不完。
慕靳裴抬头,“几点了?”
储征:“七点半。”
慕靳裴让储征把最后这幅画也收起,“放最外面,下周我接着看。”又吩咐,待会儿先去画廊,接上母亲裴钰一道回家。
北京的交通仿佛没有不堵的时候。慕靳裴看了一会儿外面,车挨着车,没什么好看的,他靠在椅背闭目养神。
回国已经一周,还是每夜失眠,每天要熬到快天亮才能睡几个钟头。头疼得越厉害。
给季常盛的这个局,少说也要两年才能收网。
别到时局还没收网,就把自己给熬垮。
慕靳裴始终没想通一件事,他跟季星遥待一块时头就不疼。
昨晚那顿饭明明早就能结束,结果吃了两个多小时。后来,他又让司机绕北京环路转了一圈,快凌晨才送她回去。
也可能是个巧合,只是那会儿正好头不疼,又恰好跟她在一块,就以为是跟她在一块时才不会头疼。
只有这样的解释才合理。
M.K画廊正门口停着一辆商务车,司机只能靠边停,慕靳裴和储征一同下来,然后就看到了从画廊大厅走出来的许睿。
不管是许睿还是储征,皆是一怔。就只有慕靳裴,从不喜形于色。
许睿不由停下脚步,几米的距离,借着门口照明灯足以看清对方的表情,可慕靳裴这个男人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波澜不惊。
想从他脸上捕捉情绪,太难。
她想了想,已经两年零三个月没见到他。
慕靳裴走过来。
“怎么在这?”
“好久不见。”
两人几乎同时说出口。
许睿回他:“过来给裴老师送拍品,昨晚拍卖会的拍品。”然后她对着储征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昨晚她也看到了储征,不过没特意去打招呼。
没必要。
慕靳裴:“怎么是你送拍品?”他不了解她现在从事什么工作。
还不等许睿回答,他又道:“进去喝杯茶吧。”
两人去了会客室,储征吩咐人泡茶,他关上门离开。
许睿还不忘回答慕靳裴之前那个问题,“裴老师是我公公的贵客,我公公让我亲自把拍品送过来。”她又解释:“我公公就是瑞琛集团董事长。”
她前年就订婚,慕靳裴有听说过。“怎么样?”他关心一句。
许睿顿了顿才说:“不好不坏。”
她的未婚夫齐琛,渣渣一个。可公婆对她特别好,两家长辈也相处得好。她跟齐琛青梅竹马长大,就算齐琛再作,也作不出她手掌心。
齐琛成天想着赛车,根本就不问集团任何事,对生意也没半点兴趣。齐董事长已经放弃对齐琛的治疗,一门心思培养她。
今天齐董事长让她给裴老师送拍品,其实也是让她跟商界前辈多接触多锻炼自己。她没想到会碰到慕靳裴。
许睿不想聊自己,也没什么可聊的。她看向慕靳裴,“听说你跟季星遥在一起了,真假?”
慕靳裴并不奇怪她消息如此灵通,那天他借季星遥拒绝的那个女人,跟许睿有共同朋友圈。
敲门声响,工作人员送来两杯茶。
聊天暂时中断。
门再次合上。
许睿没心思喝茶,盯着慕靳裴看。显然慕靳裴并不打算回答她那个问题。曾经在他手下工作五年,他什么性格她比谁都了解,他不想回答的没人能勉强得了,就像现在。
周遭空气渐渐凝固。
慕靳裴这才开口,声音寡淡:“没跟她在一块。”
难得他解释,出乎许睿意料。不过现在没在一起并不代表以后不会,她关心的是:“你要报复的不是季常盛和季氏集团吗?怎么现在又把季星遥也给牵扯进来了?”
慕靳裴握着茶杯,用力摩挲杯沿。
几年前,亲生母亲忌日那天,他多喝了几杯红酒,后来跟许睿说了一些他的身世,包括他跟季家的恩怨。
许睿是为数不多知道他给季常盛布局的人。
许睿追问:“你真的要把季星遥给牵扯进来?”
慕靳裴还是没回应,却抬眸跟她对视,他的眼神没多少温度。
会客室灯光照在他侧脸,凌厉的五官一半在明一半在暗,鼻翼的阴影像一道万丈深渊,无出路也没退路。
许睿看了也心里犯怵,她小心翼翼道:“季星遥那么有灵性那么有才华的一个女孩,二十出头,最美好的年华才刚刚开始,你真的就忍心...”
她不知道该怎么去表达。
他和他母亲的遭遇,她跟他一样难过,也明白这些年他背负的太多,可...
她在心里深深呼口气。
慕靳裴终于开口:“你认识季星遥?”
许睿如实回答:“秋拍会我在现场,坐季星遥后排。”晚宴她没去。听说慕靳裴是当晚的贵客,她就回避了。
她看着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你...真打算利用季星遥打击季氏集团?”
慕靳裴沉声道:“我对付季氏集团还需不着去利用一个女人。”
许睿自知失言:“抱歉,是我用词不当。”
她信他说的,不屑利用女人去达到商业目的。
他接近季星遥,不是利用,应该只是纯粹用来报复季常盛。把他亲生母亲生前所经历的感情痛苦,以其人之道全部还给季常盛。
她不希望慕靳裴一时冲动,劝他:“季常盛那种渣男死一万次都不足惜,季氏集团破产也是他活该。可这不是季星遥的错,那时季常盛还不认识季星遥母亲,还没生季星遥。等你报仇那天,季星遥知道真相后不得生不如死?你会彻底毁了一个画家。”
慕靳裴再次沉默,许睿并不知道季常盛跟他亲生父亲那边的恩怨,他只跟许睿说过他的身世还有他母亲的感情遭遇。
跟季家的恩怨是他的伤口,这道伤口太深,里面有亲生母亲的痛苦,还有他一家几口的命。
自他知道真相,二十多年来,这个伤口一直流血从没结痂。那种疼在梦里都忘不了,这辈子也不会好。
他看着眼前的茶杯。
杯沿氤氲了一层薄薄的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