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2017版

匪我思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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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番外(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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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太液芙蓉未央柳

“阿穆!”我拉了拉他的袖子,却又改了称呼,低声唤道,“殿下……”

阿穆抬起头来,有点茫然地看着我。他穿着便袍,素色的袍子衬得他的眼珠越发黝黑,他神色间仿佛还带着点孩子气似的。

本来依照宫规,我并不能直呼太子的乳名,但是进宫那年,我七岁,阿穆比我更小,他才五岁,我们两个要好似兄弟,我比他大,处处都护着他。他背不上书的时候,我在太傅眼皮底下替他作弊;他被罚的时候,我可以惟妙惟肖地模仿他的字迹,替他写一厚叠字帖交差而不露破绽。我们一起在御花园中打弹弓、斗蟋蟀、爬树,捉弄那些一本正经的宫女们……

我们渐渐地长大了,可是我知道,我们之间的交情是丝毫没有变的。阿穆有任何烦心事都会告诉我,而我呢,总愿意替他想出办法。

阿穆烦心的事情很多,陛下只得他一个儿子,自然寄予了重望。可是在陛下那样英明的帝皇面前,任何人都平凡得几近渺小。

阿穆曾经问过我:“我怎么样才能像父皇那样?”

我答不上来。

陛下能征善战,曾四征西域,平定南夷,攻下了大小无数的城池,创下了万世不拔的基业。站在皇朝堪舆图前,任何人都会觉得热血沸腾。开国百余年来,我朝的疆域从来没有如此浩瀚过。每年岁贡之时,万国来朝,众夷归化。我曾经陪着阿穆跟随陛下站在承天门上,听万岁山呼,声震九城,连我们这样的无知小子都觉得山摇地动,气血澎湃。而陛下却连一个微笑都吝啬给予,他常常不过是在城楼上略站一站,连一刻工夫都不肯停留,便会命人放下帘子,径直回西内去了。仿佛这世上一切的无上繁华,在君王骄傲冷漠的眼底,不过是过眼云烟。

有这样一位父皇,我觉得阿穆也不是不可怜的。

陛下弓马娴熟,我朝也是自马背得天下,所以对贵家子弟的教育,皆从骑射启蒙,文课功夫倒还在其次。我是父亲亲自教出来的,士族子弟里,我的功夫算不错的,可是跟陛下一比,简直是差了十万八千里。

我曾经见过一次陛下出手。那天我与阿穆陪着陛下在花园中行走,枝上一对鸟儿叫得甚欢,陛下接过阿穆手中的弹弓,捏了一颗金丸,就将那一对鸟儿打了下来。所谓一箭双雕亦不过如此,一颗金丸便将两只鸟儿的头打得血肉模糊,几乎碎成齑粉,可见陛下劲力惊人。

陛下不怎么喜欢成双成对的东西。历朝历代,宫中太液池出了并蒂莲,都以为是祥瑞之兆,少不了宣召翰林学士题咏辞赋。可是钦和二年,太液池中出了并蒂莲,却没有人敢禀报陛下,最后是王内侍胆大,命人悄悄将那朵莲花折毁了才罢。

因为陛下这古怪的脾气,在修筑西苑的时候,连配殿的间数都是奇数的。工部郎中张敛是个最小意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却特别大胆。礼部虽然认为此事有违祖制,可是西苑毕竟只是皇家的苑林,算不得正经的宫室,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模糊过去了。

礼部如此识趣,也是因为陛下的脾气一年比一年暴戾,可是没有人敢劝谏。

陛下并非昏聩,仍旧知人善用,朝政井井有条。

只是后宫中连宠妃都没有一个,陛下不怎么亲近女色,偶尔围猎,也称不上沉溺。群臣对这样无欲无嗜的君王,只是束手无策。

据说曾经有臣子十分担心,因为陛下只得一个儿子,对皇室来讲,这样单薄的子息,自然是不免有隐忧的。

无数谏章雪片般飞往西内,似乎陛下不再生十个八个儿子,便对不起这天下一般。

而陛下只是置之一哂。

钦和四年,贤妃李氏终于怀孕了。朝野之间都盼望她能再给陛下添得一子,谁知李氏难产,挣扎着生下一位公主后便香消玉殒了。

这便是朝阳公主。

陛下以正殿朝阳殿的名字给公主赐作封号,可见他有多么宠溺这个女儿。

朝阳公主确实生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或许是怜她出生丧母,陛下每每亲为扶掖,甚至携了她上朝堂,将她置于膝上。仿佛逗弄稚女,比这世上一切国家大事还要重要。

群臣先是不忿,后来却渐渐发现了朝阳公主的好处。

比如陛下震怒,无人敢再逆违天颜的时候,只要让保母抱了朝阳公主来,便是一场弥天大祸亦可消弭于无形。

朝阳公主总是咯咯笑着,朝陛下伸出手,扑到他的怀中。

而陛下抱起她时,必然已经是满面笑容。

朝阳公主在四岁的时候,就拥有食邑万户、奴仆无计数。陛下甚至为了她,不惜在骊山大动土木兴建宫苑,只因为朝阳公主有咳喘之症,御医建议她要多泡温泉。

天下所有人都知道,被陛下视作无上珍宝的,只得朝阳一人。

阿穆常常对我说,仲安,不知将来是谁有福气娶了朝阳。

我懂他的意思,谁娶了朝阳,谁就会拥有这天下的一切。

朝阳一天天长大,比幼时更加可爱,亦更加顽皮。

在整座皇宫里,唯有她是无忧无虑的人。

我常常听到她的笑声,像银铃那样清脆,又像是这世上最会唱歌的鸟儿,可是她不就是一只灵巧的鸟儿吗?

长大后的朝阳很喜欢同阿穆在一起,因为陛下只得一子一女,他们是唯一的手足兄妹。她常常穿了男装同我们一起混出宫去玩耍,反正这宫中没有任何人敢阻拦她。我们三个人常常去街头的茶肆喝茶,看杂耍,听说书的艺人讲故事。

那段时光快乐、纯净、明亮。

现在回想起来,那是我一生经历过的最开心的时候,有阿穆在身边,还有朝阳。

朝阳死的时候,我和阿穆的心都碎了。

真正伤心欲绝的人是陛下,不过一夜之间,他的头发就全白了。

他独自坐在朝阳殿里,沉默着不再理睬任何人。

阿穆在殿外跪了很久很久,也没有得到他的召见。

陛下下诏将朝阳葬在裕陵。

那是他自己的陵寝,一切都是按照帝王的礼制来兴建的,因为工程浩大,所以一直都还没有完工,可是现在他要用来埋葬他最疼爱的小女儿。朝野哗然,争执不已,最后陛下只将陵寝前的翁仲撤去一些,又将神道减短数丈,以略示意,平息众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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