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宗家大业大,随便一条小路都以青石板作基,浩浩荡荡铺开,两旁栽种着各式树木,有些枯瘦的树枝随风轻颤,树影斑驳。有九清的引路,没花多少功夫,二人就来到一处厅堂。
此处厅堂傍湖而建,四周以槅扇围拢,角落里摆着一张香案,一段龙脑香已燃了过半,一缕淡蓝色的烟雾缭绕不已。
秋舫闻见香气,揉了揉鼻尖,侧目问道:“姐姐,此处是?”
“你说呢。”九清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仿佛在说秋舫是个榆木脑袋。
秋舫摸着后脑勺定睛一看,厅堂正中摆了一张紫檀木镶云石的大圆桌,厅顶嵌一颗硕大明珠,灯火跃动在明珠之上,投射而出恍若日下。
此时山珍海味还未上桌,但周遭已摆满一圈银杯,拱卫在鲜美果肴身畔。瞧得出,今晚的宴请,风政极其上心,往来婢女也都目不斜视,忙碌着手中活计。
秋舫还不知道,若是前几天他身体康健,一定会被芦戌道人带来商议要事,成为此间屋子里的座上宾。
“我们还需要做些什么?”秋舫再问。
“不急,你先熟悉一下厅中环境,你是小姐院子里的人,一会只管顾着小姐便是,其他杂事倒是不劳你动手。”九清淡淡道,朱门深院里各有各的规矩,虽然同是下人,但也有可为与不可为之事,就像该伺候小姐的,决不能去厨房为他人下厨,否则便是僭越了规矩。
“不知道小姐此时正在何处。”
秋舫打小便耳聪目明,记性过人,光是瞧了几眼,便已记牢周围地形,便说起其他事情来。
“宾客已至,宗主老爷正在客堂会客呢,想必小姐也在那边陪着林公子。”九清努嘴道,嘴上称着林公子,但秋舫听得出,那语气,仍旧有些不满。
秋舫并未搭话,只是默默点头,一个人站在远处思忖起风政今晚究竟要做些什么。
上次见到黑影,还是她孤身闯入东极门的时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这也过了十日有余,难不成她已被墨宗关押如此之久?
秋舫心中纳闷,但转念一想,以那女子的本事,既然能与周宗战得难分难解,又为何会被墨宗这群人悄无声息地擒住。要知道与周宗一战,整个洛城之中的百姓都看得见遮天蔽日的金光闪闪。即使是墨宗出手,也不可能一点动静都没有。
少年郎越是细思,心中疑惑便也越多。这黑影的功法变幻多端,甚至可能是只在传闻中存在的妖。而且在震明山上,那黑影未曾使出全力,令他也没能察觉到这年纪相仿的女子已有第二类人的境界,假以时日,自己再独自迎敌,怕不是短短几招,便束手就擒。
更要命的在于,这墨宗里究竟藏着什么秘密,骨魔使这等地位的元老身死,理应震撼全宗,墨宗却秘不发丧,没有激起半点水花,甚至还张灯结彩摆出一台宴请来,着实让秋舫猜不透其中奥妙。
见秋舫呆若木鸡的模样,九清突然出声:“谷芽,你又在想什么?”
秋舫一愣,不好意思地挠头笑道:“有些想家了。”
“我瞧你老是发呆。”九清见他回过神来,淡淡地说了一句,末了,又突然接上一句,“家中真就这般好么?”
秋舫瞧她神色,似乎有一丝幽怨,略加思索,想到她小小年纪便对墨宗如此熟稔,怕是打小便在墨宗生活,与家中联系怕是极少。
念及此处,少年也轻声询问:“姐姐平常能回家么?”
“家?哪还有家啊。”九清笑得很浅,但眼底有暗流涌动。
“姐姐没有家吗?”秋舫不明她意,在他脑海之中,除却自己,理应都有一个家。
“我家在与荒国交界的村落,虽然小时候刀兵已止,但架不住天干大旱连年不绝,家里便将我卖到了宗门里。”九清嘴角扯出酸涩的苦笑,虽然时过境迁,但根子上的东西并不容易抹去。
秋舫叹息一声,本想以自己也无父无母一说来劝慰几句,但说来也不妥当,只好往九清靠近一步道:“若是留在家中,或许还不如现在的日子过得顺遂。”
“这倒也是,老爷近人情,偶尔也能让下人们回家去瞧瞧,你家就在城外,偶尔也能回去看看。”九清打小便在墨宗照顾主子的饮食起居,掩盖情绪算是必修功课,这一会她脸上已看不见凄楚,反倒是安慰起秋舫来。
秋舫却并不需要安慰,洛城外的家终究是个虚妄,东极门中虽然也有他想要时常见一见的人,但终究抵不过养育他的震明山。说来说去,下山如此之久,也不知道师父身体如何,没有他做饭,师父怕是要忙碌上许多。
少年暗自想着,也将头低了下来。
九清瞧他又开始了沉思,笑着拍了拍他肩膀道:“算着时辰,宗主他们也该过来了,一会可不能出了纰漏,否则宗主怪罪,无人能担得起。”
秋舫也收起思绪,一边点头,一边打起精神,等候着夜幕降临。
暮色沉沉地压下,夕阳最后一丝余晖也被天际掩埋,阳光被墨宗的火光接替,一盏盏的灯,错落有致地亮起,厅堂内外穿梭的人群也渐渐多了。
似乎察觉到远处来了一行人,等候在外的下人们皆是分作两列,垂手恭立,九清见状,手肘轻轻撞了一撞秋舫的手臂,示意他跟上。
秋舫也学着众人站在两侧,虽然对敛神符的功效有一百个放心,但他还是审慎地站在后排,生怕与风政打上照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