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冬天的雨水还是比较多的，第二天早上，林渐新就发现窗外湿气蒙蒙的薄雾中飘散着如同细丝一样的雨。这样的天气适合待在屋子里，一壶茶，一本书，享受宁静与轻松。
那帮烟鬼一会儿就要来了。林渐新喃喃自语着。
想不到曹能他们比林渐新预料的还要来得早，几个人都跑到招待所吃早餐来了。很显然，这是曹能的意思。林渐新能够理解曹能的这种着急——这起影响极大、性质极其恶劣的连环杀人案在经历了两年多的时间后却依然毫无线索，无论是精神上的压力还是作为警察的荣誉感，都让他在心里憋着一股气，如今终于柳暗花明，罪犯即将归案，这如何不让他激动与兴奋？
“那我们就一边吃饭一边说事情吧。这里空旷，你们可以随便抽烟。”
林渐新看着他们几个人，说道。
曹能却不同意：“还是找个比较正式的地方，到时候季擎拍几张照片。
这毕竟是一起大案、要案，破获的过程最好能够留下一些资料，到时候媒体采访的时候也需要。”
林渐新倒是没有想到过他们还有这方面的考虑，笑着说道：“那好吧。
不过照片和录像里面不能有我。”
曹能看着他笑：“为什么？这起案件能够最终破获的话，主要的功劳可都是你的。”
林渐新朝他摆了摆手：“第一，我不是警察，所以不需要这方面的荣誉；第二，今后我大多数的时间得在心理诊所里面，如果到时候全国各地的警方都来找我，我这个心理医生还怎么做得下去？”
现在曹能算是比较了解和理解他了，笑道：“好吧好吧。照片和录像里面还是应该有你的，不过我可以向你保证绝不对外公布就是。”
早餐后几个人到了招待所的会议室里面，曹能坐在中间，其他的人坐于两侧。曹能开了个头，大概讲了几分钟的时间。虽然林渐新觉得有些形式主义，但也没有多说什么，作为心理医生，他更懂得如何尊重他人的需求。
接下来，林渐新直接讲出了他最新的方案：“其实我现在的方案和最开始的差不多，只不过就是将凶手设定为女性。也就是说，我们虚拟的受害人都是男性。”
在座的人一个个都目瞪口呆。过了好一会儿之后曹能才问道：“为什么要这样设定？”
林渐新回答道：“我们最开始的设定是模仿凶手的作案方式，以此激怒凶手继续犯罪，或者激怒凶手去找到模仿者，然后从中得到真正的凶手作案的证据或者口供。这个计划的制订是源于我们对凶手骄傲、追求完美心理的分析。然而这个计划存在着两个致命的问题：第一，由于凶手内心的愤怒已经得以发泄，他不一定会上钩；第二，如果我们控制不好，很可能会造成无辜者遇害。这一次冷国华突然从警方监控人员的视线中消失就足以说明，出现这种情况的可能性是极大的，所以，我们绝不能去冒这样的风险。”说到这里，他喝了一口茶，然后继续说道，“而现在的这个方案恰好可以避免出现这两种可能……”
这时候孙挺坚忽然说：“对不起，我打断一下。林医生，既然你认为凶手内心的愤怒已经得以发泄，那么采用模仿凶手作案的方式又如何能够让其上钩呢？”
林渐新微微一笑，说道：“孙警官的这个问题问得非常好。”随即就将头一天的调查情况讲述了一遍，“由此可见，冷国华的心理阴影形成于他的童年，他从小被父亲施暴，后来父亲又死于车祸，因此，这个人极度缺乏父爱。这也可以解释他为什么那么多年来一直执着追求卿若安：他的父亲因为娶了一个不合适的妻子，以至于遗憾终身，所以，他绝对不能重蹈父亲的覆辙，他要娶一个自己真正喜欢的、一辈子都不会厌弃的女人。然而，正是卿若安的那一记耳光打醒了他，那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半生的追求竟然毫无意义，于是，童年时期形成的心理阴影，以及多年来所承受的屈辱与各种不幸所聚积起来的愤怒就在那一刻猛然爆发……如今，连环杀人案已经过去两年多了，他心中的愤怒已经不再，而且这两年多的时间足以让他开始重新思考和面对人生。如果在这个时候忽然出现一个模仿他作案的女性凶手，你们说说，他会不会对这个女性凶手非常感兴趣？”
孙挺坚思索了片刻，说道：“感兴趣是肯定的，可是他并不一定就会出手啊。”
林渐新朝他摆手，说道：“他当然不会轻易出手，可是他肯定会对这个女性凶手感兴趣。冷国华从内心深处是瞧不起女性的，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干伤害小女孩的事情，当那些小女孩被他推下坡坎，因为摔伤或者惊吓而痛哭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觉得那是一件非常好玩的事情，对童年时期的他来讲，那就是一种非常好玩的游戏。正因如此，在他实施连环杀人的过程中才不会有任何心理障碍，甚至他还很可能将每一次杀人过程当成童年时期那个游戏的延续。如今的冷国华已经痛定思痛，决意开始自己全新的人生，而这时候忽然出现了一位和他的喜好惊人相似的某位女性，你们说他会不会因此而怦然心动？”
孙挺坚又问道：“你不是说他从内心深处瞧不起女性吗？”
林渐新点头道：“是的，那是在他发现这个让他怦然心动的女性之前，就如同他当年看到卿若安第一眼的时候。冷国华是一个简单的人，正因如此，他在感情的问题上才更富于理想化，而且总是充满着浪漫主义的幻想。”
孙挺坚终于笑了：“林医生，你说服我了。”
此时曹能也弄明白了林渐新提出那个方案的依据，鉴于他每一次对人性的透彻分析以及料事如神般屡次事先得出的精准结论，曹能这次当然也不会怀疑他。曹能问道：“那么，具体的实施方案呢？如果要让冷国华怦然心动，普通的方案可能不行吧？”
林渐新道：“曹警官的这个问题也提得非常好。正如曹警官刚才所说的那样，如果我们虚拟的这个罪犯只是一味模仿冷国华的犯罪过程，肯定是不行的，所以，我们必须要编写好剧本，让这个虚拟罪犯与警方斗智斗勇，而且还要让警方疲于奔命，每一次差点儿被抓获最终却又成功逃脱。此外，模仿冷国华作案的方式也是必需的，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让冷国华感觉到他成为这个最新出现的女性凶手的偶像，也只有这样，当冷国华发现这个女性凶手处于危险的时候，才会出手施以援助。”
孙挺坚问道：“问题是，冷国华一定能够找到我们虚拟的这个女性凶手吗？如果太容易就找到了，他肯定会怀疑和警觉的。”
林渐新点头道：“是的，这是我们这个计划最为关键的步骤之一。不过要做到这一点并不难，毕竟现在我们处于主动，在暗处；而冷国华处于被动，在明处……”
接下来林渐新开始详细说明具体的方案。这是他头天晚上失眠后再三思索、推敲后形成的方案，所以在曹能他们听来几乎没有任何的遗漏。孙挺坚赞道：“林医生，你来当我这个支队长吧，你这方案简直是太完美了，就是我们这种专业警察也不一定有你考虑得详细。”
林渐新一点都不谦虚：“那是因为我一直在研究冷国华这个人，这份方案是专门针对他做的，当然不能有任何的疏漏。我也就只是限于这个案子，不过即使是这样，我也不敢说这个方案已经十分完美，有时候情况是会临时发生变化的，而且那样的变化我们现在根本无法预估。”
曹能点头道：“所以，我们一定要事先尽量考虑周全，更重要的是执行这个任务的人一定要选好。”
林渐新道：“人选我已经有了，就是这次陪同我去往那个小山村的章 果。我觉得她就非常不错。”
曹能直接反对：“她？不行不行。她只是基层派出所的一名普通民警，从未执行过如此重大的任务。小林，在这件事情上你可千万别意气用事。”
林渐新摇头道：“我觉得恰恰相反，这件事情最好是用新人，冷国华多疑，一旦两个人见了面，如果我们的人表现得过于完美，说不定反而会坏事。章 果最大的长处就是潜意识下的自控能力特别强……”接下来他讲了章 果那次喝酒后的事情，“这也是一种天赋，并不是什么人都具有的，像她这样的人，绝对是做间谍或者卧底的好材料，只是你们到目前为止还并不了解她罢了。”
曹能沉思了片刻，道：“这样吧，我亲自去考察她一次，然后再说。对了，到时候一旦冷国华真的出动，我们这边还需要一位受害者啊，挺坚，要不你亲自上阵？”
孙挺坚笑道：“行啊，这个任务我接受。”
然而林渐新却提出了反对意见：“孙警官，你是下面刑警支队的队长，平时下面的人都围着你转，太显眼了，认识你的市民想必不少，你能够保证冷国华就一定不认识你吗？”
孙挺坚苦笑：“这倒是。”
林渐新将目光投向了季擎：“我觉得小季才是最合适的人选。最近几天他一直都在跟着我，很显然，他应该是除了我之外最了解冷国华的人了，一旦到时候出现意外情况，说不定他能够见机行事、化险为夷。”
孙挺坚、邓长治和季擎都看着曹能，其中季擎的目光极其热切。曹能皱眉道：“你们都出去吧，我想单独和小林说几句话。”
“小林，首先我要感谢你，如果不是你，这个案子到现在为止肯定还是一起悬案。”当其他的人都出去后，曹能点上烟，对林渐新说道，“现在案情终于明朗了，就差这最后一步，一旦出现问题就会功亏一篑。虽然我相信你看人的眼光，但他们毕竟都是新人，如此重大的任务，他们真的能够承担得起吗？”
林渐新完全理解他的压力，回答道：“选择他们两个人，主要是基于两个方面：第一，这件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第二，从我的角度讲，我对这两个人算是比较了解的，而且也觉得他们合适。而在如今这样的情况下，也许重新安排一个人替换季擎比较容易，但一时间要去找到一位更适合的女警察，可能并不容易吧？其实我也知道，如果我们完全针对冷国华安排人，章 果也并不是最合适的人选，毕竟她实在是太年轻了些。不过这样的安排也有好处，至少可以让冷国华不会在第一时间认为这是一场专门针对他的阴谋。
曹警官，你说呢？”
曹能点头，说道：“‘阴谋’这个词用得不准确，我们可是正义的这一方。”这时候连他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好吧，初步就这样定下来，不过为了慎重起见，我还是要和章 果谈了再说，而且此事关系重大，人选的问题最终还必须经过上面的同意才可以。”
上面的人知道些什么情况？他们还不是听你的？说到底还是你自己不放心。林渐新的心里面跟明镜似的，只不过没有说出口罢了。
章 果忐忑不安地进入曹能的办公室。作为普通民警，她与曹能的级别相差太大，忐忑不安也就在所难免了。而此时曹能正在看一份文件，章 果进去后他根本就没有任何表示，仿佛眼前的她根本就不存在。
章 果不敢惊动他，笔直地站在那里等候着。时间过去了十来分钟，曹能却依然没有想要和她说话的意思，而且根本就是把她当成了空气。而章 果也就那样一直笔直地站着，内心虽然更加忐忑，不过看上去还是那么镇定如常。
时间又过去了十多分钟，这时候曹能终于抬起了头，惊讶地问道：“章 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章 果大声道：“报告曹大队，二十多分钟前，我在您办公室外边喊了‘报告’，是您亲口叫我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