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皎皎, 洒在皑皑白雪上泛着与众不同的美。
月华宫里, 盛南晴亲自给赵太妃倒了杯枇杷蜂蜜水, “太妃娘娘, 今日的事真是多谢你了。”
赵太妃接过瓷杯, 轻笑一下, “我也没帮上多少忙。主要是你够机灵, 也够胆大,竟然把自个儿手割破跑去太后面前。”
“我当时也没想那么多,只觉得太后病的古怪, 又听虞奉御那样说了,就试试看。”
“手还痛吗?”
“痛还是痛的。”盛南晴咧嘴笑,“但能将小团子留在身边, 这么一点痛也值得。”
“这件事, 是皇帝对不起你。”赵太妃动作优雅的抿了一口蜂蜜水,悠悠抬眼看她, “你心里可怨他?”
盛南晴抿了抿唇, 不以为然道, “他是皇帝, 怨他又能怎样。”
“他是个好皇帝, 却不是个好夫君, 好父亲。”赵太妃拍了拍她的手背,又叹道,“相比于他父皇, 他还算可以的。”
对于先帝的事迹, 盛南晴也有所耳闻。
先帝谥号为灵,乱而不损曰灵。
他在位十九年,前两年还励精图治,但败于一场战争后,就一蹶不振,自暴自弃。先是放手朝政给朝中奸佞,再是广纳美女男宠,以至于后宫人数巅峰时期高达一百七十九位,这些还是有位份的。至于那些被随意宠幸的宫女,更是不计其数。
除了贪图美色,灵帝还大兴土木,造宫殿造皇庄,各种造,各种作,但凡劳民伤财的事他几乎都做了个遍。
大梁祖上五代帝王勤勤恳恳积累下来的江山财富,被灵帝挥霍掉大半。
他晚年沉迷丹药修仙,没多久就掏空了身子,病倒床榻的时候才想起立储。但他生的皇子太多,眼见着皇帝要立储,一个个都铆足了劲,明争暗斗……最后景帝脱颖而出,杀伐果断的登上皇位。
“皇帝上位这些年来,一直勤勉有加,把他父皇留下来的烂摊子一一解决。如今大梁繁华富足,百姓安居乐业,他功不可没。”赵太妃说着,轻叹一声,“我说这话,也不是为他辩解什么。只是告诉你,皇帝要顾及的东西很多……”
“嗯。”盛南晴颔首,顿了顿,又问,“太妃娘娘,贤妃她……会死吗?”
“谋害太后,满门抄斩都不为过。”赵太妃沉吟片刻,又出声道,“再看吧,太后对她有愧,没准能留她一条命。”
“当年,太后真的给她喝了绝孕的茶?”
“我那个时候在冷宫,我哪里清楚。”
“……”
“不过谢家野心勃勃,她和皇帝有所防备也正常。”赵太妃道,“当年先帝病重,皇子相互厮杀,朝政动乱不堪,谢渊他权势庞大,也生出了趁乱篡位的心。但大梁朝几代积累,民心尚在,所以他最终还是没踏出那一步,而是选择扶持当今圣上。”
盛南晴心中恍然,历史上外戚专权的朝代几乎都没什么好下场,怪不得太后要给贤妃下药,若是贤妃真的生下一个皇子,这谢渊跳反的几率很高啊。
“好了,与你说了这么多,时间也不早,我也该回去了。”赵太妃放下茶杯。
“太妃娘娘,用过晚膳再回去吧?我让小厨房煮了羊肉锅子,你闻,这香味都飘来了。”盛南晴起身挽留,又忙给暖玉打手势,让她把承祐抱过来。
赵太妃本想走的,一见奶娘将孩子抱来,也忍不住看了看。
“这模样生得好。”赵太妃抱着那暖烘烘的小襁褓,看着承祐那张可爱的脸庞,轻声道,“真是跟皇帝小时候长得一模一样。”
盛南晴撇撇唇,故作委屈道,“都说儿子都像娘,小团子该像我才对。这是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凭什么像他呀。”
“你个傻丫头,都当娘的人了说话还没个轻重。”赵太妃笑骂道,“日后生个小公主像你才好,皇子长得像皇帝,福气也能厚重些。”
赵太妃最后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盛南晴听到有些怔然。
看着赵太妃抱孩子玩的开心,盛南晴借口去厨房看饭菜准备的如何,悄悄将周嬷嬷拉到了屋外。
“周嬷嬷,有一个疑问闷在我心里许久了,要再不问出来我会憋死的。”
“呸呸呸,什么死不死的,胡说胡说!”周嬷嬷念叨了两句,看向盛南晴,“你想问什么?”
“就是太妃娘娘她跟太后是什么关系啊?我看陛下对太妃的态度很是恭敬,太后对太妃一直也是照顾有加……看起来太妃完全没必要住在冷宫啊。”
周嬷嬷脸上的表情变了变。
随后,她垂下眼眸,叹道,“这都是过去的事了。”
盛南晴挽住周嬷嬷的手,撒娇道,“好嬷嬷,求求你跟我说说吧,我发誓绝对不会说出去。”
周嬷嬷犹豫许久,最终还是拗不过她。
一阵风吹过,影影绰绰的灯光在她那张残破的脸上斑驳,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太后和陛下之所以对太妃这般礼待,全因他们欠了太妃一条命。”
一条命?盛南晴呼吸都紧了起来。
“太妃和太后是永泰元年一同入宫的,一个封了赵美人,一个封了柳才人,同住在碧溪殿。先帝后宫美女如云,妃嫔众多。这女人多的地方呢,是非也多。太后性情温和绵软,再加上她不受宠,所以经常被人欺负,她被人欺负了也不敢回击,只能躲着偷偷哭。太妃则不一样,她长得漂亮,气质出尘,很快得了先帝的欢心,封了怡嫔。有她护着太后,旁人也不敢再欺负太后。”
“见太后一直无宠,太妃想法子撮合她和先帝。但太后不会手段,不讨先帝欢心,先帝宠幸了她几回,没多久就将她抛之脑后。好在太后的肚子争气,一朝有孕,这才封了个嫔。她怀胎的十个月里,不知道多少人盯着她的肚子,多亏了太妃细心照顾,太后才平安诞下孩子。”
“先帝子嗣丰裕,太后虽然生了个皇子,先帝对她的宠爱也没多添半分。又过了一年,太妃也有孕了,生下了一个活泼可爱的小公主。”
说到这里,周嬷嬷像是回忆起小公主的样子,脸上都带着温暖的笑意,“六公主长得跟太妃一样漂亮,性格又好,笑起来眼睛弯弯的跟月牙儿似的,先帝很是喜欢,赐号静雅。”
太妃竟然有过一个孩子?盛南晴惊讶的连忙追问,“然后呢。”
“太后的四皇子和太妃的六公主一起长大,那个时候两位主子也不再有争宠的心思,一心只盼望着两个孩子能平安健康。一切原本都很好的,直到小公主五岁那年……”
周嬷嬷的语调骤然变沉重,深深呼吸了好几下才道,“公主去皇子所找四皇子玩,正逢午膳时分,太监奉上膳食。四皇子还剩一点书没看完,没有立刻吃。小公主就顺手拿了块糕饼吃……没想到她只吃了一块,就当场七窍流血,不治身亡……”
盛南晴:!!!!
“可怜小公主才刚过五岁生辰不久,就那样没了。”周嬷嬷浑浊的眼眸中泛着泪光,声音沙哑道,“那鹤顶红本来是要毒四皇子的,该死的本是四皇子,六公主是替他死的。”
盛南晴的呼吸也变得沉重起来,她闭着眼睛都能想象赵太妃当时的痛苦。
原本活泼可爱的女儿,转瞬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这让一个当母亲的如何能接受?
“后来先帝查出背后下毒之人,是当时生育了六皇子的柔昭仪,因为嫉妒四皇子天资聪颖,夺了她儿子的风头,这才痛下毒手。先帝将柔昭仪赐死后,本打算将六皇子交给赵太妃抚养,算作补偿,太妃自然是拒绝了……呵,先帝怎么就想不明白,太妃在乎的是子嗣吗?她没了自己的小公主,随便补偿一个别人生的皇子,就能平息太妃心中的苦痛吗?”
“再后来呢?”盛南晴轻声问。
“再后来,太后拉着四皇子在太妃宫门前跪了一天一夜。太妃始终不肯相见,只让四皇子日后别再暴露锋芒,在皇宫之内需得懂得藏拙,否则下次不会再有另一个妹妹替他赴死。”
说到这里,周嬷嬷抬起袖子擦了擦眼角,浓重叹息,“自从小公主逝世后,太妃成日以泪洗面,憔悴不堪。一开始先帝还会来看看她,好生安慰着,但后来见太妃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就不来了……太妃就此失了宠……后来有一次她被别人陷害,她也懒得争辩,自请搬进冷宫。这一搬,便是十几年过去…”
盛南晴幽幽的叹了口气,“太妃是心死了。”
周嬷嬷颔首道,“是啊,她的心随着小公主一起去了。”
难怪景帝和柳太后对赵太妃这般敬重,赵太妃真是他们母子俩的贵人呐。
景帝后期的藏拙低调,应该也是听了赵太妃话,才有所转变,以至于今天的造化。
听完这往事,盛南晴并没有那种好奇心得到满足的轻松感,反而更加沉重。
抬头看了眼天上挂着的那轮明月,长长的叹了口气——
后宫,这座锁了无数女人的金丝笼子,到底酿成了多少悲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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逗了会儿孩子,又吃完香喷喷的羊肉锅子,外面的天色已经全暗。
盛南晴亲自将赵太妃和周嬷嬷送到门口,又派了两个小太监路上护着。
昏黄的灯光下,又悄悄地飘起了小雪。
赵太妃慢慢的走着,鞋子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夜晚的深宫安静到诡异。
好半晌,她轻轻开口,“你跟她说了过去的事?”
在后面打伞的周嬷嬷手一抖,伞上积攒的一层薄雪簌簌落下。
“主子恕罪。”
“算了,都是过去的事了。”
沉默了许久,赵太妃眯了眯眼睛,缓缓道,“若是静雅还在,应该已经嫁人了吧,嗯,没准孩子都有两个了。”
“……”周嬷嬷的眼眶一阵热意涌动,心中懊恼自己提起旧事惹了主子伤心。
“我的小静雅啊……”赵太妃轻轻叹了一声,便不再多说。
雪还在下,掩盖住那沉重浓郁的无声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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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多久,那个下蛊的南疆奴就被带入宫中给柳太后解了蛊。
听凤仪宫的宫人说,那诱出来的蛊虫有拇指般大,全身血红血红的,用火一烧,黑烟中透着一股腐臭的气味。
真是恶心死人!
蛊虽然解了,但柳太后的身体亏损严重,还需卧病在床休养一段时日。
柳太后这边的问题解决了,接下来就该处置贤妃了。
“留她一条命。”
柳太后轻声道,她苍白着脸靠在檀黄色软枕之上,这次生病,她整个人都苍老了许多,再不见之前的容色康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