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宫宴很快来临, 这场宴会可比中秋宴要隆重许多倍, 除了各州府会进贡年礼, 各地藩王重臣也会回京述职。听说先皇在时, 除夕宴的宾客群臣多达两百人。不过现任景帝登基时, 经过一大批腥风血雨的清剿, 皇室宗亲死的死、败的败, 凋零了一大半,每年宫宴也就少了许多热闹。
盛南晴坐在菱花镜前梳妆,一边由着梅月伺候梳妆, 一边听着珠儿讲述着除夕的国傩仪式。
“每年的国傩仪式都要提前半月排练,奴婢听说,那场面可盛大了!这回好了, 可以沾了主子的光, 一起出去看看。”珠儿的语气中是掩不住的雀跃。
“你说的那样有趣,我都有几分期待了。”盛南晴笑着附和, 这是她第一次在古代过年, 对这些仪式民俗之类的还是很感兴趣的。有一说一, 这宫中过年的气氛还是很浓烈的, 方方面面都充满了仪式感, 不像现代的年味一年比一年淡。
她这边梳妆打扮的差不多时, 宁贵人脚步轻快的来了。
“听说今晚宫宴上供的梅花酒是去年新酿的,咱们可得多饮两杯!”宁贵人说着,脚步停在盛南晴面前, 上下打量了一番, “嚯!你穿艳的真俏丽,梅园的花若是见了你,都羞得不敢开了。”
听着她这夸张的赞美,盛南晴笑着看她,“这还没喝酒呢,你就说醉话打趣我了?”
“你别不信,我这是发自内心的夸你。话说回来,我总觉得每隔一段时间再见你,你总会变得更漂亮一些。”宁贵人坐在葵花凳上,接过暖玉端来的茶水抿了一口,好奇问道,“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效果极佳的美容方子啊?”
盛南晴一怔,看来黑店里的药水效果极佳啊,自己要不要再慢点使用,以免露馅?
面上却是笑道,“女人一操心就容易变老,你要像我一样,天天吃喝玩乐睡,心态放好一些,也能常保青春。”
宁贵人若有所思的点点头,“这倒是句实话。”
为了避免再继续这个话题,盛南晴赶忙道,“今晚宫宴那般隆重,你怎么不好好打扮一下,这一身穿着未免素净了些。”
只见宁贵人穿着一件灰绿滚边缎面花卉暗纹对襟袄子,配着一条雪青撒花百褶裙,发髻还是平日里的样式,只多插了两根金簪子,虽不至于寒酸,但整个人显得有点沉闷,将她那份少女的朝气都掩住了几分。
宁贵人不以为然摆了摆手,说道,“我就是去宫宴上瞧个热闹,蹭吃蹭喝的,打扮的那般惹眼作甚。你且瞧着吧,今夜麟德殿内肯定花花绿绿一片,保管看得你眼花缭乱,到时候你再看我,就觉得顺眼多了!”
听到她这话,盛南晴轻笑一下,“你这也是句实话。”
两人说笑了一盏茶时间,等盛南晴穿戴完毕,两人便一起往麟德殿而去。
……
将近酉时,麟德殿前热闹非凡,文武百官并列两侧,高高的殿宇前摆着三张椅子,居中为皇帝所坐的龙椅,左右两侧分别是柳太后和许皇后,后妃们则按照品级依次排列站队,对面站的是皇亲国戚等。
景帝身着绣银灰色团龙密纹的赤红锦袍,身姿挺拔修长,傲立于正中央,俯瞰着台下的文武百官。长福公公手拿圣旨,念着辞旧迎新的祝词。
具体说了些什么,盛南晴在下方压根没听懂,毕竟那文绉绉的书面语实在拗口,她的文言文造诣并不高。
好在没多久,国傩仪式就开始了。
只见宽旷的殿前广场上,五百多个戴面具、身披熊皮的侲子(表演者)手中或举着旗帜、或挥着戈,或扬着盾,排成大队从宫室的角落起跳跃呼号,驱逐疫疠,一时间呼喊声震天响,场面盛大宏伟,浩浩汤汤。
盛南晴目不转睛的看着这场规模宏大的古老仪式,这场面太过震撼,她都有种热血沸腾,心潮澎湃的感觉。
等仪式差不多进入尾声时,她才收回视线,也不知怎么的,突然想看看此时景帝的反应。
这般想着,她抬眼看了过去。只见龙椅上的景帝正襟危坐,俊朗的眉目间是沉静肃然,那睥睨傲然的气场太过强大,让人瞧着都不由得心慌。
盛南晴只瞧了一眼就准备收回目光,没想到景帝忽的朝她这边看了过来。
刹那间,四目相对。
盛南晴脑袋都是木的,只觉得景帝那双幽深如墨的眼睛像是个深深的漩涡,她快要溺毙在其中。
好在下一刻,景帝就看向别处。
盛南晴忙垂下脑袋,胸腔里的小鹿在哐哐哐的撞大墙——不是心动的感觉,而是被那王者之气给吓的。
穿上龙袍一本正经的景帝,跟自己床上的景帝,简直判若两人!
伴随着一声嘹亮整齐的“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两侧观看仪式的大臣和妃嫔亲贵们也都齐刷刷的行礼,众声恭贺道,“陛下万岁,大梁千秋万万代!”
这呐喊的恭贺声,响彻天穹。
国傩结束,百官接过年节赏赐后,除了少数几位亲近的重臣被留在宫中陪宴以外,其余皆离宫回家陪家人过年去了。
夜幕降临,麟德殿内的宫宴也拉开帷幕。
盛南晴的位置被安排在萧嫔旁边,宁贵人则跟她隔了一个位置。
对此安排,宁贵人有些无奈的朝着盛南晴耸了耸肩膀:还想跟你一起碰杯的,可惜安排位置的太扫兴了。
盛南晴举起酒杯微笑,给她回了个“隔空干杯”的眼神。
萧嫔见到她们俩的小动作,轻声笑道,“要不我让人给你们调下位置?”
“大家都入座了,就不用那么麻烦了。”盛南晴可不敢搞什么特殊化,省的惹眼。缓了缓,她看向萧嫔高高的肚子,小声道,“你这回可别往外乱跑了。”
“我知道的。”萧嫔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要不是这除夕宫宴太过隆重,轻易不敢缺席,我宁愿待在宫里歇息,也不愿凑这个热闹。”
她肚子如今也有将近八个月了,沉甸甸的跟揣了个西瓜似的,坐久了就腰酸背痛得厉害。
两人聊天间隙,端着佳肴的宫人们鱼贯而入,歌姬舞乐也上场演了起来。
等一曲罢,许皇后带领皇子公主以及诸位妃嫔一同给景帝和柳太后敬酒祝福。后宫之人行过礼后,就轮到皇亲国戚们上前给他们行礼。
这两大轮下来,几乎每个人都沾了些酒。人一微醺,气氛就活跃了。
在这酒酣面热的档口,许皇后脸上带着盈盈笑意,举杯对柳太后和景帝道,“陛下,太后,趁着除夕的好日子,臣妾还有一个喜讯禀告。”
这话一出,台上台下齐刷刷看向许皇后那边。
景帝放下玉箸,挑眉道,“是何喜讯,皇后快说来听听。”
许皇后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莲婉仪,声音轻柔道,“昨日永福宫淑妃来报,说是莲婉仪已有一月半的身孕了。”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将目光放在了莲婉仪的身上,心中都来不及嫉妒,更多是诧异与怀疑:病秧子竟然有身孕了!?
柳太后也很讶然,“莲婉仪有身孕了?”
许皇后微笑颔首,“是的,母后你今年又能多抱一个孙儿了。”
景帝皱了下眉,扫了眼莲婉仪,又看向许皇后,“可让女医确认过了?”
许皇后颔首,“尚药局的冯奉御和虞奉御都瞧过了,说是莲婉仪身子近日有所好转。可巧这就怀上了,实在是福泽深厚,祖宗庇佑。”
景帝低低的“嗯”了一声,并没有表现出过分的喜悦,而是幽幽的看了莲婉仪一眼。
那平素里柔柔弱弱的女子,今日身着一件银红菊花纹样领子粉色缎面交领长袄,梳着个圆髻,头戴一朵红绒宫花,斜插着一支赤金衔红宝石步摇,脸上不知是不是抹了胭脂的缘故,透着一阵娇媚的红意。
他一直知道莲婉仪是个美人,只是病弱的厉害,宛若一朵需要精心爱护的花。
可偏偏,他没那份耐心。
今日的莲婉仪很不一样,这种不一样让景帝心头生出几分古怪,尤其回想起那一夜的事情,他不由得捏紧了酒杯。
柳太后已由开始惊讶转化为无限喜悦,真是祖宗保佑,这大半年内宫内妃嫔接二连三的有孕,看来选秀还是有点作用的,起码冲喜效果达到了!
“皇帝,若是哀家没记错的话,莲婉仪入宫也有些时日了,上次提位份还是去年冬日的事了,如今她身怀皇嗣,你该好好嘉奖她一下才是,依哀家看,不如就趁着这双喜临门的好日子,将她的位份往上提一提?”柳太后笑呵呵道。
景帝一向纯孝,如今太后发话,他自然无不遵从。
沉吟片刻,他淡淡道,“莲婉仪孕育龙嗣有功,晋为从三品婕妤。”
台下的莲婉仪连忙起身谢恩。
景帝面色平淡,“你有身子,不必这般多礼,快坐着吧。”
莲婉仪一脸感激的坐回位置上,却习惯性的抬头看了一眼身侧的淑妃。
上座的许皇后瞧见这一幕,微笑着看向淑妃,“淑妃,你乃永福宫主位,现如今莲婕妤有了身孕,还需你多多费心,好好照拂她才是。”
淑妃那张精致美艳的脸庞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轻声应诺,“皇后娘娘放心,臣妾定会多加照拂的。”
这么个小插曲,让宴会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
表面上依旧其乐融融,热热闹闹的,但不知道多少妃嫔暗地里咬了牙,红了眼。
盛南晴慢条斯理的品尝着面前那道樱桃肉,心想着,果然是挑了这么个日子曝光喜讯,不过她原以为会是淑妃爆出来这消息,没想到竟然由皇后那边说出来了……而且她怎么觉得狗皇帝那反应,好像并不是特别高兴啊?
奇怪,真是奇怪。
“盛妹妹,你在想什么呢?”萧嫔见她盯着玉碗中的肉发呆,戏谑道,“难不成你胖不敢吃肉了?”
盛南晴堪堪回过神来,看向萧嫔,思索片刻,还是问了出来,“萧姐姐,淑妃是永福宫主位,她为什么不亲自禀告陛下这个消息,也好沾几分功劳?”
萧嫔没想到她问的这么直接,愣怔片刻,随即往淑妃和莲婕妤那边斜了一眼,低低道,“你自己仔细瞧瞧。”
盛南晴不解,但还是往淑妃她们那边看去。
萧嫔的声音淡淡响起,“看,她们之前多要好,如今却有嫌隙了。男人粗心瞧不出,女人们却是瞧得真真儿的。”
不远处的淑妃在给莲婕妤夹菜,动作是温情的,但表情却是淡淡的,眼神也透着几分冷淡,远不如之前那般真情实意。
盛南晴心头也诧异了。
上次莲婕妤病重时,淑妃在病床前神色担忧的模样,她至今还记得清晰。甚至一度觉得淑妃和莲婕妤才是真爱,景帝就是个无关紧要的工具人。
这才多久啊,怎么就这样了?
后宫女人之间的感情真的这么脆弱?
盛南晴皱眉,问着萧嫔,“是为了孩子,她们才这样?”
萧嫔眯了眯眼眸,一只手轻轻抚了下高高的肚子,淡声道,“我只知道,一个多月前,陛下翻的是淑妃的牌子。至于后来陛下怎么宿到了莲婉仪那里……她们永福宫里的消息一向严密,我也没能耐打听。”
这寥寥数语,足以让盛南晴脑补出一场争宠大戏来。
如果真的是莲婉仪抢了淑妃侍寝的机会而怀上孩子,这……塑料姐妹情石锤了!
盛南晴缓缓地收回目光,拿起一块翡翠碧玉糕小口小口吃了起来。
天花无数月中开,五采祥云绕绛台。堕地忽惊星彩散,飞空旋作雨声来。
宴会差不多结束时,也将迎来除夕夜最为精彩的环节——放烟火。
景帝携后宫众人和皇室宗亲一同走到麟德殿外,观赏绚烂璀璨的烟火秀。
贤妃和淑妃并肩站在一起,莲婕妤站在稍后的位置由着两名健壮的姑姑搀扶着。
贤妃抬头看了会儿焰火,缓缓收回目光,转头看向淑妃,“刚才在殿内还没好好恭喜淑妃妹妹。”
淑妃美眸微动,皮笑肉不笑道,“贤妃姐姐怕是找错恭喜对象了。”
“你和莲婕妤虽只是表姊妹,彼此亲密却远胜过亲姐妹。如今莲婕妤有孕,日后诞下麟儿,你这个当姨娘的,还愁没有享福的日子?”贤妃温和笑道,“之前咱们三个妃位里,就只有淑妃妹妹膝下单薄,这下好了,淑妃妹妹也有可倚靠的了。”
淑妃嫣红的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贤妃,我不是你,莫要以己度人。”
贤妃面上表情一僵,眸中透着几分愠色,“我好心为你高兴,你这话是何意思?”
“我什么意思你自己心里清楚,承祁是怎么养到你膝下的……”淑妃顿了顿,锐利的目光直直的看向贤妃,声音却柔得腻味,“贤妃姐姐,难道你要妹妹细细跟你分说分说?”
“不必!”贤妃柳眉一蹙,冷哼一声,转过脸去不再搭理她。
淑妃缓缓地敛了笑容。
忽明忽暗的焰火之下,她那张精致完美的漂亮脸蛋没有半分表情,长而卷翘的睫毛遮住她眸中的那份哀色。
花树银花在天边一朵朵炸开,这一场除夕宫宴也在精彩绝伦的烟火中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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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福宫。
莲婕妤跟着淑妃一起回了正殿。
宫人们明显感觉到两位主子之间的气场不对,其实这种感觉打从上次虞奉御来了后,就已经不对了。只是今夜这针锋相对的气氛格外的浓重,整个永福宫上下都绷着,像是一根拉紧到极限的皮筋,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崩坏。
淑妃风风火火的走到软榻边坐下,瞥了一眼亦步亦趋跟来的莲婕妤,“都这么晚了,你不回你那休息,跟着我来作甚?”
这话说的实在不客气。
殿内的宫人们下意识的屏气凝神,她们在永福宫伺候了这么久,从未听过淑妃娘娘用这么重的语气跟莲婕妤说话。平日里,淑妃娘娘性子是有点急,但在莲婕妤面前,那是最温柔和善的,就连在陛下面前都没那般温和。
这两位主子,难不成真为了争宠闹僵了?
宫人们各怀心思的猜测着,莲婕妤这边淡淡发话道,“你们先下去,把门带上。”
听到这吩咐,殿内的人也都纷纷退了下去。
雕花木门缓缓关上,屋内一下子静了许多。
“姐姐,你这是何必呢?”莲婕妤缓步走到淑妃面前,昏昏灯火下,她脸上的胭脂有些淡了,远不如在宫宴上那般红润。
“什么何必不何必,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刚才你和贤妃说的话,我在后面都听到了。你说那些气话,惹了贤妃不痛快不说,也白白气着你自己。”莲婕妤柔声说着,走到淑妃的身旁,“而且皇后有令,不准后宫议论二皇子生母的事情……你那般说,要是被有心人听见,以此大做文章,对你也不好。”
她正欲坐下,淑妃瞪了她一眼,不想让她坐。
莲婕妤露出个求饶的苦笑,“姐姐,我不能久站,熬了一个晚上这会儿真的没气力了。”
“要真没气力了就回去歇着,在我面前装可怜算是怎么回事,你不是很有主意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