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性情温和, 是个很好的老师。
她那十根手指头算不上纤细修长, 可一旦拿上针线后, 就跟变戏法一般, 来回不停的编织着, 勾、弄、挑、拨、拢、合, 根根丝线行云流水的穿梭着, 最后落在布上,绣成了一只活灵活现的锦鲤。
盛南晴看直了眼,“沐兰, 你也太厉害了吧,这是什么神仙手啊。”
听到她的夸奖,沐兰将那线送到嘴边咬断, 笑的有些羞涩, “这种绣法还算是简单的,若要绣双面绣, 那个才费工夫。”
她说着, 手指轻轻的摸了摸尾红金色的鲤鱼, 眸光似是有些触动, “当初我阿娘教我绣的第一个图案, 便是这鲤鱼。我绣的不算什么, 我阿娘绣的鲤鱼才叫漂亮,若再绣些水花波纹,在阳光下远远看去就跟活的一样。”
盛南晴微怔, 轻声道, “我觉得你绣的就很好了。你这么好的绣活,全是你娘教你的?”
沐兰颔首,这绣活似是勾起了她的回忆,她的话难得多了起来。
“我们蜀郡的刺绣手艺可是名满天下的,我娘是我们村里最好的绣娘,每绣好一副,不论是乡绅家的小姐,还是官家的太太,都是抢着要买的。”
“那你家的日子应该过得挺不错的,你怎么会从蜀郡来了京城呢,还……到了这掖庭宫中?”
沐兰眸中的光芒黯淡了两分,唇边勾起一抹苦涩的笑意,“是啊,本该是过好日子的。但谁能想到突然发了一场地震,一切来得太突然了,家里的房子塌了,我阿爹护着我阿妹,没逃出来。我和我娘跑到外面,眼睁睁看到房梁砸在我爹和我妹妹身上,人就那么没了……”
她的眼圈泛红,深深地呼吸了一口,又继续说,“那场地震之后没多久,又闹了蝗灾,没有粮食吃,没有地方住,大家就都往北边逃。我娘带着我和弟弟也逃了过来。阿娘的手在那场地震中压坏了,一拿针就抖,没办法绣东西。这世道,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没有手艺赚钱,就只能出卖身子。我怎舍得让娘亲落到那般情况?便十两银子把自己卖入宫中为奴……”
听到沐兰的遭遇,盛南晴心底很不是滋味,“我本以为我好好一个官家小姐被抄家,贬入宫中为奴已经够惨了。没想到,你比我还要苦。”
“在这宫中为奴为婢,哪个不苦呢?都是可怜人罢了。”沐兰摇摇头,脸上挤出一抹淡淡的笑容,“至少我现在还是挺满足的,在宫里不愁吃不愁穿,每年有六两俸银和纱一匹,绢三匹,逢年过节还有赏钱。攒一攒,也足够让我阿娘和弟弟在京城过活。我闲时再多做点针线挣点零花,应该还能攒齐我阿弟上学堂的束脩费。”
盛南晴这下算是理解了沐兰平日里话不多,只独自坐在灯下打络子做针线的原因了。
“嗨,瞧我跟你扯了这么多闲篇,来,南晴,你凑过来些,看看我这针法……”
沐兰耐心的讲解着,几乎是手把手的教着。
她教的这么认真,盛南晴也不好意思含糊,倒真的端正起态度,好好学了起来。
教了快一个晚上,今日刺绣小课堂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沐兰笑着说,“其实刺绣很简单的,南晴,今天的针法你应当学会了吧?”
盛南晴,“……”
她的眼睛说:我会了!
她的手说:不,你不会!
沐兰看出她的窘迫,倒也没为难,反而柔声安慰着,“没事,这些也不是一天就能学会的,多练练就好了。如今天黑了倒不用练了,别坏了眼睛。”
看着这样可爱温柔的小姐姐,盛南晴心中一暖,脑袋一热,“我要是男人,绝对娶你回家。”
沐兰一怔,随后娇嗔的瞪了她一眼,“胡说些什么呢。”
两人正笑聊着,鸢尾她们也下值回来了。
见到盛南晴和沐兰有说有笑,几人都是见了鬼的表情。
那鸢尾张了张嘴巴,似乎想说些什么,但看到盛南晴那清清淡淡瞥了过来的一眼,到底还是闭上了嘴巴,半个字没说。
…………
翌日清晨,天还泛着青色,盛南晴就出现在冷宫门口。
周嬷嬷向来起得早,刚走到院子里活络下筋骨,就瞧见宫门口那张殷勤的笑脸。
这是来了?
周嬷嬷眸中一亮,旋即眼珠子又转了下,冷冷淡淡的瞥了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背过身去。
盛南晴一看,心想着:坏事了!
面上却还是笑眯眯的凑了过去,热情的打着招呼,“周嬷嬷,您老早上好。”
周嬷嬷斜觑了她一眼,不紧不慢问,“说好的昨儿来却没来,今天还来干嘛?”
这语气,盛南晴蓦得一阵熟悉。
她想了想,不禁恍然,这腔调不就跟自己奶奶傲娇的时候一模一样么!
盛奶奶七十岁,年纪大了就喜欢小辈们在自个面前转。好几次过年过节,盛南晴因为工作加班,没办法当时赶回去陪奶奶,事后去探望的时候,奶奶总是半睁半闭着眼睛,一副不爱搭理你们这些不孝孽子的模样。
奶奶每次这般,盛南晴总要上前一顿好哄,老人家才会消气。
如今这周嬷嬷,虽比自家奶奶年轻十几岁,但放这个朝代,也是当祖母的年纪。
她这般态度对待自己,换个角度来想,是不是已经把自己当做亲近的人了?
认知到这点,盛南晴心情顿时灿烂了起来,赶紧拿起上辈子哄奶奶的本事,凑到周嬷嬷身边一阵好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