摛藻殿内, 康先生正大礼伏跪于地上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年逾花甲的老人,怎么看都让人觉得心酸。
站在左首的大皇子连叹了好几口气, 这才心有戚戚地言道:“按说这件事儿子不该插嘴,只是事涉康先生, 儿子就不得不多说两句。父皇对顾侍郎实在是太过优容, 康先生好好的请他喝酒, 结果嫡亲的侄女儿被了相, 顾侍郎无论如何都该出来给个说法才是!”
坐在炕榻上的皇帝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 然后侧身皱着眉头问道:“顾衡还没有进宫来吗,出了这么档子乌糟事儿他自个也不出来辩一声, 真是胆子肥了啊!”
皇帝语气虽然不悦,但脸上的神情却是懒散的。
一旁服侍的乾清宫大总管魏大智笑眯眯地答应了一句, “顾大人让人带话进来, 说他把衙门里的几件紧急公务安顿好就进宫。”
康先生的脸色发青,这顾衡的胆子太大实在是太欺负人了,这时候有什么紧急公务比得上皇帝的宣召?
大皇子脸上也僵了一下, 却挺直脊背硬声道:“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事实,顾侍郎难不成还有别的说法。他虽是朝中重臣,可委实不该仗着父皇……的宠爱肆意妄为。坏了康家闺女的清誉, 就应该予以惩戒,若是一意不理, 只怕顾侍郎他日还会闯出大祸来。”
言语之恳切周到, 无不是为他人细心着想。
皇帝脸上浮起一种奇怪的表情, 眼中有了一丝无聊笑意。让内侍给康先生找了一把椅子, 这才转头对着长子道:“顾衡二十五岁就成了一州知府,把个千疮百孔民怨沸腾的洛阳治理的井井有条。他迁调回京时,洛阳的百姓跟在他的马车后送了三十里路。你不知天高地厚,竟然想对他施以惩戒……”
大皇子心里咯噔了一下,忙退了一步急急辩解。
“儿臣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以事论事。顾侍郎的才学甚高,不代表他的人品也白璧无瑕。儿子的浅见,就是那位康姑娘不管做了什么都是出身良家的女子,又受了莫名其妙的重伤,顾大人这时……应该有男人的担当才是。”
皇帝似笑非笑的看过来一眼,“康先生怎么说,一边是你的高徒,一边是你嫡亲的侄女?”
康先生这时候已经缓过劲儿来了,暗地寻思这时候一定要一鼓作气把顾衡的名声坏到底。
就苦笑一声摊手道:“顾衡在莱州乡下的时候,最喜欢的就是任性而为。虽然不知道昨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多半也是醉酒失手才伤了我的侄女儿。又怕我责怪于他,才抢先躲了起来不敢见人。”
康先生老泪纵横,心里却在想管你黑的白的先一脚踩死了再说。双手一拱连声音都有些哽咽,“若是传出去毕竟是一桩丑闻,还望皇上秉公决断。只是我那侄女孤苦伶仃,又是千里迢迢投奔于我,本来就是指望我给她相一门好亲事。”
康先生一脸的悔不当初,打落牙齿和血吞的模样,“但现在她容颜已残,恐怕日后也找不到什么好人家。我就退一步,如果顾衡答应将她纳为二房,且与他家里的正妻平起平坐,生下来的孩子不分嫡庶,这件事我就不再追究。”
意思就是康曼娘要有平妻这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往日的学生变成姪女婿,这关系显然更亲近了一些。大皇子连连点头,觉得虽有未竟之意,但目前来看这个方法两全其美。起码在外人看来,顾衡有半只脚已经踏入己方阵营。
皇帝却险些失笑,以往他对这个长子还抱有两份期望,如今看来歹竹终究难出好笋。这孩子的生母范淑妃愚钝短视,明明占得上风却容易出昏招。连带大皇子处事也容易钻牛角,挑着一点儿理就敢出来扛大旗。
皇帝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远远的看了一眼康先生,戴着乌玉扳指的手徐徐敲击着楠木桌案。
“可我听说顾衡在康家喝酒之后,早早就因为衙门里有事儿走了。送客的是常年在你康家帮佣的一个黄姓婆子,她亲口说顾衡临出门的时候,你在床上醉的不省人事,你那位侄女也好好的在厨房里忙碌,总不能把后头发生的事硬赖在人家身上吧?”
眼前的皇帝绝不好糊弄,但这时候退缩就意味着溃败。
康先生索性横下心来死不认账,“那黄婆子虽然是我雇佣的,但她多半已被顾衡收买。原先我还不知道,后来才听说我那侄女的品貌有几分肖似顾夫人。也许就是因为这个原因,顾衡酒醉之后错认才闯出祸事……”
这话说一半藏一半,反正无论如何都要顾衡今天把康曼娘作为平妻带回家。
然而无论是康先生还是大皇子心切之下都忘了一件事——眼前之人是天下至尊,他不愿意做的事儿只怕任何人都不能逼迫他去做。更何况这件事纰漏甚多,若是细细追查还不知谁的过错更大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