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张老太太得知诩哥不再回顾家长住, 长吁短叹了老半天儿, 早早就上床歇息了。顾小囡的表现最为直接,把自己给诩哥留的蜜糖蒸饼通通摔在地上, 说宁愿给街上的叫花子, 也不给那个没良心的留了。
听得嘴角直抽抽的顾衡这才惊觉诩哥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成了自己家的一份子, 这冷不丁的走了再不来了, 一家子老老少少都有些不习惯。
顾瑛也有些后悔, 带着一丝不安道:“早知道我就不跟范庶妃吵架了,你从前教我退一步海阔天空,结果一和别人干起仗来就忘得干干净净。”
顾衡巴不得媳妇儿再泼辣些, 再说这回的事全靠媳妇捅出来。
他放下手中茶盏无限留恋,“我还记得我们刚成亲那会儿, 那位衢州来的名妓为搅乱视听告我始乱终弃。结果你一上大堂几句话就把她问得哑口无言,让好多人对你这个莱州来的乡下丫头刮目相看……”
顾瑛横了他一眼, “就你喜欢我这种泼妇样, 这回你没看见范庶妃开始的时候差点儿气晕了。我难过的是诩哥以后到咱家的日子肯定要少很多, 囡囡都把他当做自己的哥哥看了。”
顾衡握住她的手, 慢慢叹了口气, “你别太难过, 聚散离合乃人之常情。诩哥说过他日后只要有空,就会到巾帽胡同来玩耍。这回的事对诩哥来说无异于因祸得福, 端王总算察觉到这个小儿子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受了大委屈。”
揭破这件事的最大功臣顾瑛不无自得, “这男人自高自大惯了, 总以为一切都把控在手掌心。范庶妃虽然蠢, 但是糊弄端王的手段是一套一套的。这回要不是李侧妃恰巧生病,那些奴才背地里还不知道要让诩哥受多久难堪?”
顾衡扯了一下嘴角,是啊,李侧妃这个病生的真是太及时了,正好让范庶妃撞到顾瑛这个枪口上。两边干起仗来不管谁输谁赢,反正她都不吃亏……
此时此刻一家极其不打眼儿的小茶楼雅间里,都察院四品佥都御史齐为民和户部清吏司郎中方熬同也正头碰着头说起顾衡夫妻。
齐为民的话里透着丝丝烦恼,“敬王被派到江南巡查河道,冬至日的小祭圣人又派了端王为赞礼。等消息正式公布,不知多少人有了别样的心思。你看今天在王府里闹的那一出,明面上是女人之间的争斗,暗地里却是世子位的争夺……”
人心浮动,从来都远不止于朝堂。
方熬同仔细听了,慢慢喝了几口茶,缓缓笑道:“那王府庶长子苏谡的品性先不谈优劣,范庶妃作为他的生母,康先生作为他的启蒙师傅,你看他可有与世子一较高下的资本?”
齐为民沉默片刻,抬头看着相交多年的好友低声道:“范庶妃为人粗浅短视近利,康先生心胸狭隘嫉贤妒能,这样的人……能教出什么像样的子弟?”
方熬同松了一口气,“世子让顾衡带了三年,听说大多数的时间就是教习写写画画。但咱们冷眼看着,那孩子说话做事已经颇有章法。你再仔细回想,从顾夫人把他带出内院时,当着咱们的面儿他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是不是都能打动人心直指要害?”
的的确确先前在敞厅外,小世子没有大声说任何一个人的不是,但却让铁石心肠的端王动了容。
——这就是本事。
齐为民凝神听着,脸上的神色渐渐变了,良久才轻吁出声,“我就说顾衡是个精细人,怎么能放任他媳妇儿跟个三品庶妃大张旗鼓的干起来?”
方熬同慢慢感叹,“我是看着顾衡从秀才一路辗转成四品京官,他年纪虽轻但所谋之深远超你我之想象。外人只觉得他轻易就扳倒了周尚书,谁能料想得到他从几年前的春闱就开始布局?”
他看过来几眼,对着多年的知交老友说了几句肺腑之言。
“头几年周尚书一派何等风光,连带着敬王也顺风顺水,请封太子好像是迟早的事儿。我还以为局势就这样胶着下去,但千里之堤溃于蚁穴,周尚书就这样轰然垮塌。顾衡不动声色间就斗垮了他,可以想见王爷对顾衡日后会更为倚重。”
方熬同嘿嘿笑了两声,“我知道你心气高,对着别人不愿意低头。可这人心机手段样样不缺,还比咱们这些年长之人更能沉得住气,所以只能为友万万不能为敌。”
齐为民叹服。
捋着下颔的胡须道:“我一向自负,却没你看的透。王爷能得顾衡襄助,无异于如虎添翼。那位康先生想必早就看清楚这一点,所以才想借谡哥摘一回现成的桃子,只怕他的如意算盘……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方熬同也笑了一会,眼里的忧色一点点消散。
这世上总有些人想抄近道走捷径,这本来也无可指摘。奈何这世上还有一种多智近乎妖的人,光明正大的把世上的康坦大道全占了,挤兑得别人只能走向悬崖上的羊肠小路。
齐为民用了几块新鲜茶点,忽然摇头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