巾帽胡同, 顾宅。
炕桌上摆了一盘撒了糖霜的玫瑰蒸饼,一碗烧得酥烂的酱猪蹄儿, 一碗黄陂牛肉糜,一碗清炒野鸡杂丁,并两盘素菜和一笼蟹黄汤包,一钵碧粳米粥, 都是孩童好克化的食物。
已经过完三岁生的顾家大姑娘顾芫芷惊奇地望着奶娘给弟弟文哥儿喂水,十分奇怪那么小的嘴巴怎么能喝那么多水下去?
这份惊异一直留存在心中, 使得小姑娘连最喜爱的酱猪蹄儿都吃不下去了。她用指头戳了戳弟弟绵软的脸颊惆怅地叹了一口气,嘟囔道:“这么一点儿小东西, 什么时候才长得大呀?”
大丫头寒露正巧走了进来, 听了这话扑哧一笑道:“囡囡也是从这么小长起来的,小孩子都长得快, 再隔几月等文哥能坐起来,就可以和你一起做耍了。”
顾芫芷皱皱鼻子, “千万不要像诩哥娇滴滴的像个小姑娘一样就行了。”
她口里的诩哥是端王府的世子苏诩,因为俞王妃和顾瑛后来渐渐交好走动,两家的孩子也常在一起玩耍。只是顾芫芷因为父母娇宠生性霸道,在比她大两岁的王府世子面前丝毫不露怯,说起来情谊倒比别家的孩子要亲厚些。
寒露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儿。
端王府的小世子只是生性稳重言语少些, 再加上身份贵重一出门身边就是一大群丫头婆子, 落在小姑娘的眼里就成了娇滴滴的文弱模样。
说起来满京城的小闺女三四岁的时候已经开始学着绣花识字了, 偏生顾家的两个大人根本就不着急, 由着顾小囡的性子野, 养成了这丫头天不怕地不怕,结果还怪别人的性格太过文静。
寒露正寻思得起劲儿,却没有认真反省一下第一个把顾小囡带野的人当中就有她自己。
文哥儿喝了几口水后觉得不过瘾,转过头在奶娘怀里吃饱了奶后才心满意足,吐了几个水泡后打了呵欠后就沉沉睡去。顾芫芷见弟弟不动如山,终于没趣地停止了骚扰,忧愁道:“我娘都生第二个了,小满也已经嫁人,寒露姑姑你要是再不嫁的话就老了!”
寒露因为身份特殊,和顾瑛半主半宾,所以顾小囡从小就叫她姑姑。
寒露眨了眨眼睛哭笑不得,帮她把沾在脸上的酱汁儿擦干净,“这世上的好男人没有几个,这辈子我也没准备嫁人。莫担心身边没有人服侍,小满嫁人后还会回来当管事嬷嬷。”
顾芫芷人小鬼大,口齿极为伶俐,“我娘说这嫁人就跟尝菜一样,吃到嘴里才知道那盘菜是好吃还是不好吃。若是永远不吃,就永远不知道那盘菜是不是合口。也许没什么卖相,但滋味却也许是顶顶好。”
这孩子胆大且早慧,模仿顾瑛说话时连语气都颇相像。
活了二十多年的寒露被个小丫头片子教训了,更无语的是竟然想不出像样的话来反驳。就恼道:“离你嫁人还早呢,你这小脑袋瓜子一天到晚在想什么呢?再胡说八道,我韩家那套拳法你就别想学了……”
顾芫芷立刻软了,扭着小身子巴巴地挨了过去。
寒露绷不住笑了出来,恨恨地戳了一下她的眉心,“这世上怕只有你娘才治得了你,整日价无法无天。等她从铺子里回来看见你写那几笔狗爬字,肯定又要好好收拾你。”
顾芫芷这下彻底蔫儿了,“诩哥儿写的字就很板正,那笔到了他手里听话的不得了。到了我的手里就会转来转去,我的字不好看肯定是这个笔没有选好。”
寒露正准备取笑这丫头惫懒,就听门外有脚步声。
掀帘而入的顾瑛沉着脸进来,“你也算是有本事,字写的不好就怪笔没有选好。那你日后出门没了规矩,是不是就要怪那天的衣服衣裳首饰鞋子没有挑正确?”
在这个家中严母慈父,顾芫芷天不怕地不怕最怕的就是亲娘。见状下炕施了个礼,跟寒露换了个眼色,然后飞一般的奔出去找爹求援去了。
顾瑛摇了摇头,睨眼道:“一家老老少少都惯着她,纵得她的胆子比男孩子都大。头回去外头做客,就把鸿胪寺寺丞府上的小姐一把掀在地上了。”
寒露自然是积极的帮着辩驳,“那位周小姐仗着是宫里周贵妃的侄孙女,一双眼睛恨不得顶到天上去,咱家囡囡实在看不得她欺负别人才出手相帮的。”
顾家护短的性子从上至下,顾芫芷养成今日的性子实在不是一日之功。
说实话顾瑛也觉那位周家小小姐跋扈了些,小小年纪就非要别人做这做那,骨子里和当年周玉蓉的骄蛮一模一样。好歹周玉蓉还知道掩饰,而如今周家的第三代简直叫人不敢恭维。
于是就不再提及,叹了口气将手中的信递出去:“这些还不是让我十分忧心的,这是今天早上才收到的。老家的四太太偏瘫中风,顾徔夫妻俩闹着要重新分家,眼下莱州的同茂堂乱成了一锅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