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的第二天, 李婶娘带着她的娘家表侄李厚德过来拜会。絮絮叨叨地提及一件往事, 说二十年前若非顾老太爷出手相救, 这孩子就没有机缘到这人世间走一遭了。
顾家老爷子在世时救人无数,张老太太哪里记得清自家丈夫是不是真的救了李家的后生。
她仔细看了几眼穿了一身天青色布衫的年轻秀才, 好半天后才笑道:“总归也是一种缘分,要是我家老头子晓得他的那几根银针救了一个生得这么俊气的孩子,只怕做梦都会笑醒。”
这话虽然含了几分客套,但却是几句大实话。李厚德已经考取了秀才功名, 和顾衡一样都在等着明年的秋闱大比,当得起一声才俊二字。
他把带来的几样点心推过来,腼腆笑道:“这是我买的酥饼,老人家无事的时候尝一块极好, 里头还有研得细细的红枣末,不亏牙又极好克化。”
张老太太笑得见牙不见眼,“真是实诚的好孩子,我这个岁数了最好这口香香脆脆的吃食。只是前年我得了消渴症,我家的两个孩子就像防贼一样把这些东西看管起来。昨天瑛姑做的重阳糕别提多好看了,唯一的毛病就是舍不得多放糖。”
李厚德忽地站起来,满脸的又慌又急,伸手半拦着张老太太面前的糕点道:“我不知道还有这茬子事, 那……那您千万别用这些点心。回头我叫糕点师傅重新做一批, 保证又香又脆还是这个味儿。”
张老太太极诧异地愣了一下, 指着人哈哈大笑, “你婶娘虽和我说过你老实, 但见了面才知道是真老实。好孩子,我偶尔吃上一点无妨,象这家铺子里的糕饼,我家衡哥有时候也会带上两块回来让我打打牙祭。”
她对青年人的印象立时大好。
故意挤着眼睛道:“活到这个份儿上了还不准吃不准喝,那人这一辈子还有什么趣味,人要活得通达些才好,可惜你往日没有上门来。我家衡哥一根肠子生得弯弯绕,且易喜易怒,就该让他好好跟你这种性情朴实的孩子学学。”
李婶娘转了一下眼珠子,拍着大腿道:“这孩子是个瓷心的人,听父母念叨过一遍过往后,总想着到您府上来拜访一回。还有您家的三少爷,算起来是这孩子的同门师兄。虽然后来各奔东西,但互相讨教个学问是方便的。”
张老太太自然领会得她的意思,就唤了钱小虎领着人到顾衡的书房去,让他们年轻人在一块顽耍说话。
见人走远了,李婶娘才不好意思道:“本来商定的是在外面找个机会悄悄见上一回,没想到这孩子心急,等不得我细细安排,愣头愣脑地非要过来让您亲自瞅上一回。您老人家是见过世面的,看看这孩子可还成?”
张老太太向来不是摆谱的人,就笑呵呵的道:“这孩子模样端正眼神清明,一看就是个本分厚道的好孩子。只是你也不是外人,我也说句老实话。这姻缘就讲究个因缘二字,我说上一千道一万都不顶用,总要自家的孩子看过眼才成。”
李婶娘就以为李家人三番两次的放鸽子没给个实话,让张老太太心中起了芥蒂。
踌躇了一会儿,就俯了身子推心置腹道:“本来我是没有脸面再次上门的,可是这孩子知道这桩事的前后因果后,在我家苦苦央求了老半天。说瑛姑娘是他自个看中的人,若是真能娶进门,日后一定会真心真意地待她。您若是不相信,他愿意当众写下切结书。”
张老太太脸上闪过一丝动容。
要按她的本意来说,这李厚德实在是一个极好的婚配人选。家里人口简单又是独子,人看着也懂礼上进,比起顾衡那个爱吃独食的混世魔王来说不知要好上多少倍。
她心头就感觉有些可惜,面上却不敢露出分毫。
“我还是那句老话,只要孩子喜欢我是没二话的。我家瑛姑这时还在厨房里忙活,等会儿吃饭的时候让他们悄悄看上一眼。咱们庄户人家没那么多噱头,回去后各自问问孩子们的意思,再来做下头的文章。”
李婶娘顿时大喜,心头想只要老太太首肯,这桩婚事已经成了一半。
等到了午饭时,见顾瑛在厨房里煎煮烹炸,不过半天工夫就整治出一桌极齐整的席面,四冷碟四菜蔬四热菜。见着桌上有外男,也极大方地含笑招呼。
李厚德羞得头都不敢抬,一张略有些憨厚的脸胀得通红。
他耳边嗡嗡作响,却还是记得那姑娘一双杏仁大眼顾盼有神,长长的浓眉斜斜入鬓,乌黑的头发梳成简单的双丫髻,远远望去神采飞扬无忧无虑,仿佛再大的烦恼也随之消散无踪。
说起来他只见过顾瑛一次。
前年有一回西山精舍里来了几位师长的朋友,一时兴起坐在廊下辩经。几位当世大儒旁征博引经据典滔滔不绝,小小的精舍被围得水泄不通。
第二日下午,有听闻音讯的学生家人陆续送来吃食。场中诸人谈兴正浓,李厚德也舍不得错过这场盛事,只能用寡淡的白水填饱饥肠辘辘的肚子。
正为后廊为兄长布菜的顾瑛一抬头,就望见坐在一旁的人双眼直直地望过来,一副饿煞好几天的模样。她觉得这个样子实在好笑,就悄悄将一张裹了菜肉的卷饼从桌下递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