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场秋雨后就陡生了凉意, 让人头脑晕沉的夏日燥热全无了踪影。
在西屋专心读书的顾衡得知李婶娘的来意后冷笑几声, 心想那个所谓的李家表侄若是真敢肖想顾瑛, 那他就让那人知道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这一向他虽然没有到西山精舍里读书,但是人头却是极为相熟的。在那场大梦中, 他就是吃了小看别人的亏,所以对于任何相干的人和事他都不敢大意。
他老早打听清楚了,李婶娘的娘家堂兄所出的这个表侄大名叫李厚德,的的确确是他昔日同窗。
李厚德今年十九岁, 比顾衡的年岁略小。这人进学晚,七八岁时才在村学启蒙。天姿也不算很好,但让人称道的是这人在学业上极为刻苦。
传说老师布置下来的课业,别的学生这两个时辰就完成了, 李厚德却宁愿熬夜把同样的课业完成三份,最后再甄选一份满意的交给堂上。
前一段时日顾衡忙着对付童士贲,初听李厚德这个名字时只觉耳熟,到后来才猛然想起自己在哪里看到过这个名字。
西山精社解散许久,这个所谓的同窗其实是后来进门的小师弟,所以两个人只闻其名不识其人,但这并不是主要的原因。
穿了一身本白半旧长衫的顾衡坐在八仙桌旁摩娑着一盏紫砂壶,垂着眼细细思量许久, 才蓦地想起在梦中曾看过的一份朝庭邸报, “甘肃省从三品宣慰使李厚德克己奉公舍身取义, 值北元叩关, 率众迎寇数十人, 力竭而亡……”
顾衡现在无比确定,这场让自己诸事历历在目的大梦,其实就是自己的前世今生。
之所以没有在奈何桥上被一碗孟婆汤湮灭,是老天爷对含冤屈死的自己仅有的一丝补偿,是老天爷对性子刚烈的顾瑛陡生的一丝怜悯。既然可以窥得先机,如若不善加利用,岂不是糟蹋了老天爷的一番美意?
他隔窗望着院子里忙忙碌碌的家人,心头近乎柔软的想,我总归会带他们过上好日子,再不会胡乱冒进引来滔天大祸了……
正在暗暗寻思着未来的日子怎么走时,一个裹头裹脸的青衣人从后门闪了进来。
钱小虎一边在前面引路,一边警惕地盯着来人。顾衡失笑道:“典史每回过来都要收藏这副嘴脸,在外面便罢了,在我家里你还以为有人会认不出你吗?”
马典史哑然,不好意思地取下斗篷道:“你曾经细细嘱咐过,说咱们之间的事不好让外人晓得。你是读书人,既然这么嘱咐肯定是有道理的。所以我每回过来的行径不免显得有些诡秘,反倒让你看笑话了。”
顾衡一愣,竟觉得他说得有几分道理,哈哈一笑略过不提。忙着把人让进屋子里喝茶,这才问道:“今日天色还未暗你就过来找我,多半是遇到了什么麻烦。是方县令有什么吩咐,还是盐场里出了什么乱子?”
一脸精干之色的马典史望了一眼奉茶退下的钱小虎,没忙着答话,却是满脸怅然地叹气。
“钱家父子俩在你这里住,我也算安了一半的心。这一年发生的事儿就像戏台子里演的一样,回头看时又像隔着一层纱雾。钱江师兄到底跟我生分了,只要我过来远远地就躲着不见人。”
这些事外人却不好置喙,顾衡瞟他一眼道:“钱师傅的太太死得惨,如今最为牵挂的就是他的女儿。话说回了时隔这么久,那钱月梅就没给你捎个音讯?”
马典史搓搓手尴尬一笑,“我师兄还是钱月梅的亲生父亲,都没接到过什么音信,我这个外三路的叔父凭啥收到她的信?”
顾衡细细打量他几眼,忽地一笑道:“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一个单身女子本事再大,在外头的格局也是有限。只一条,若是没有正经的身份文牒可谓是寸步难行。我想以典史你的人脉这么久都没有找到人,这位钱月梅多半有了另外合宜的身份……”
马典也算是经年的老吏,却每在顾衡的面前败下阵来。不由心肝乱颤,勉强镇定地端起茶盏左顾言他,“那孩子不过会几招粗浅的拳脚功夫,人倒是很机敏又懂眼色,兴许有另外的造化也说不准。”
顾衡顺着他的话头抚掌赞道:“极是,我虽然没有见过这位钱姑娘,但纵观其行事每一步都颇有章法。虽然连累其父牢狱其母丧亡,但其行也算情有可悯。”
马典史直觉这是一个危险的话题,却不好开口打断。
顾衡意有所指地一笑,“我要是她,也不知杀人的这件事何时会爆出来,与其每日战战兢兢得过且过,不如赶紧托人改换身份,顶好躲到一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里为奴为婢。”
马典史一脸惊愕,面相上看着就有些呆蠢。
顾衡却是只做未见,一下接一下地撩着茶盖,半晌才继续道:“莱州城的差役就是再能干,再有通天之能把钱姑娘与杀人之事联系起来,又查知到钱姑娘的下落,也不好跑到人家的后宅去要人。”
马典史额头冷汗直冒,打了个哈哈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却听那人继续慢条斯理地道:“再者,以钱姑娘的心性手段,又有几分过人的胆色,加上她的那副品貌和骗人不偿命的口才,就是送到宫里做娘娘都足够了。说不得在那个大户人家的后宅里,她会一枝独秀艳冠群芳……”
马典史好半天才镇定下来,双目直视极为郑重地坦承,“我对不起钱师兄,唯一能做的就是帮她女儿找一条活路。有些事情你知我知就行了,还请秀才公不要说破——”
这就是变相承认钱月梅的逃走和隐匿,有他在其中做的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