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转眼就临近五月端午。
沙河老宅的顾瑛一大早就起来, 用艾草菖蒲剪了人虎人剑挂在向东的窗户上, 忙活完了就开始洗粽叶熬黄酒, 准备过节时食用。最近家里新添了两口人,饭食都要重新安排妥当。
顾衡见不得她这副操心的样子, 在无人处小声嘀咕,“这父子俩跑到咱家来纯粹是享福的,钱师傅每天还忙前忙后,闲时就驾着马车陪祖母到处巡视田地。那钱小虎就是一个吃货, 这才多久的日子,就又长高了半个头。”
一身家常青布衣裙的顾瑛眉角弯弯,捂嘴笑道:“我昨天看你还跟他在院子里比试来,他手轻轻一撩就把你摔了个大马趴, 哥哥的身手可要好好练一下才行呢!”
年轻女郎力气极大,一伸手就将几个滚烫的屉笼端了下来。又拿筷子夹了个青团递过来,“还有钱师傅说过哥哥的身子已经长结实了,不好再重新打根基。日后只有在骑马射箭上好生钻研一番,要不然即便是在外地出任堂官,也不过是个秉性文弱之人。”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
顾衡已经听得是满脸郁卒,他突然想起在那场大梦里因种种缘由时时被人仗剑追杀, 每回都跑得气喘吁吁狼狈不堪。最后附逆事败被投进大理寺地牢里, 不过两三个月身体就垮得不成样子, 到了最后上刑场时完全是靠一股心气儿支撑着。
白瓷小碗里, 拳头大的青团颜色翠绿可爱。小心咬开后, 里面是颜色赤红的豆沙馅。蘸了一点绵白糖后,那股香甜之意直直烫进心头。
顾衡是说干就干的性子,等钱师傅回来之后就央了人家制定了全套的健身技法。每天早上起来绕着院子跑十圈,在后院草垛子上习射一百箭。期冀天长日久下来不求做一个顶天立的英雄,也不能做一个望敌而逃的软脚虾。
结果顾瑛一看之下也来了兴趣吵着要学,钱师傅就亲手做了几张小弓作教习之用。
不想这两兄妹都是极执拗的性子,不管刮风下雨都坚持做完所有的课业。结果不过短短十数日几个年青人的精气神都好上一大截,连饭食都多添了两碗,喜得张老太太逢人便念叨。
五月十五大端午这天一大早天还未亮时,就有人悄悄敲响了顾家老宅的大门。进门之后和顾衡在书房嘀咕了半天后,才悄无声息地走了。
顾衡仰着头站在老槐树下,夏日的阳光透过细密的叶子洒在他的脸庞上。槐花已经开始谢了,有几处已经吊起了长长的荚果。几只贪吃的蚂蚁费力地拖着即将风干的肥美花瓣艰难跋涉,看那副模样是准备拖回洞穴当中再大快朵颐。
这一截短短的路对于蚂蚁来说好比蜀道天堑,一个不小心就是车仰马翻。一片硕大香馥的白色花瓣在运行途中侧了过来,将几只小蚂蚁牢牢地扣在下面。顾衡眯着眼睛打量了半天,信手用花瓣将几只急得团团转的蚂蚁捞起小心运到洞口。
然后,用脚尖儿将肥嫩的槐花瓣碾得一片稀烂。
从厨房里端着早膳的顾瑛认得那人是马典史身边的一个小吏,就担忧道:“哥哥和那边这一向走得近,三五天就要坐在一处扯闲篇。别的我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请哥哥记得那些人都是官场上的老油子,你千万别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
顾衡哈哈大笑,心头烦忧尽去。
“我如今只是个在乡间读书备考的秀才,无财无名也没甚东西让人惦记。只是如今有些事不好亲自出面,就请马典史派几个人帮我留意一下异动。他如今在莱州城里如鱼得水,刚才那人过来就是告诉我昨天晚上已经有鱼儿上钩了。”
顾瑛看他一脸胸有成竹的样子,不无担心地问道:“你究竟准备做什么?”
顾衡此时却卖起了关子神秘一笑,“等会收拾一下,除了今日的龙舟大赛,我还请你看场百年不遇的大戏。不过你要答应我,不管遇到什么事都不许慌张不许出声。也许打今儿晚上起,很多人都要剥下一直披着的人皮。”
顾瑛打了一个寒噤,只觉自家兄长此时的眉眼看着虽然无比熟悉,但是神色却与往日大不相同。她想起了自己进来时,兄长脚尖儿上那一片润润的污浊花泥。
莱州虽然是一个边陲小城,但是每年的海上龙舟大赛却丝毫不马虎。
渔民们为了祈求来年的风调雨顺,祛邪祟攘灾异,划龙舟前会将龙头从祖庙里请出装到龙舟上;赛完龙舟后渔民们还要将龙头卸下,重新请回祖庙,并用海里的淤泥糊住龙眼。祈祷海龙王安心休息,莫要在海里兴风作浪,保各路渔民出海平安。
城里的青石街道两边多的是市井小贩,有用艾草和龙船花编织成的花环,不分老幼都喜欢花几个钱买来带在身上,但最多的还是用青青的竹篮兜售的樱桃桑椹。
据说端午节这天吃了樱桃桑椹,可全年不误食苍蝇。所以即便樱桃和桑葚还没怎么熟透,顾瑛也用荷叶捧了一小篮慢慢地吃着。
食铺里还有出售五毒饼的,这种饼其实就是普通的面饼,上面刻有五种毒虫花纹为饰。至于其他醮了雄黄酒的熟鸭蛋,油炸的煎堆更是摆得满满的。
顾衡抬头见一家铺子里卖得有现场的绢花,做工尚算精致,就信步走了进去帮着挑了几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