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开始马典史便有意识地依言行事, 在新任县令面前只做自己份内之事, 其余不相干的事一概不多言不多问, 其谨言慎行的作派倒让方县令对他的印象更好。
汪世德自那日当众出丑之后,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仿佛换了一个人。每日里根本不顾别人嘀咕的眼色, 最早一个到衙门,最后一个离开衙门,兢兢业业地处理各处繁琐得叫人头疼的公务。
马典史见状只是一笑,心头却更是佩服顾衡的铁口直断。
一身月白直缀的年轻人站在家中的老槐树下, 仿若闲庭信步一般智珠在握。说汪世德目前唯一能够做的事,就是办好上头吩咐下来的每一件差事,因为一个不对就会成为他丢职的借口。
举告前任县令贪渎是官场大忌,但现在这个屎盆子正牢牢地扣在他的脑袋上。他若是不认, 少不了下一个被清查的对象就是他自个。若是老实认了,又少不得受人白眼。
进退维谷动辄得咎,就是汪世德目前最好的写照。
更何况以汪世德沉迷官场三十年,岂会被这么一场似是而非的栽赃陷害所击倒。他半辈子起起伏伏,见多了上官来来往往,知道他们无论怎样道貌岸然急于求成,都离不开一个熟悉县情的得力主簿。
所以这位屁股下的位置在短时间内还是稳稳当当的。
不过据马典史得到的小道消息所知,那位汪氏太太在顾家的日子可不好过呢。同茂堂的大东家顾朝山听闻市面上的传言后勃然大怒, 不顾一众儿子儿媳的恳求, 将内宅所有的银两进出都牢牢控制在自己手中, 看那样子竟是取消了汪氏主持中馈的权力。
此时的汪氏面色枯黄, 头上捆了一根额帕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
她每每一想起怄心事, 便忍不住捶胸顿足委屈叫冤,“我只不过想给家里添点进项,半辈子舍不得吃舍不得穿,挣了一点银子全部贴补了家用。如今不过一回失手,就恨不得把我千万剐。你们这个爹,那副肝肠是铁汁灌的。”
顾循做为家中长子自然老成一些,闻言皱眉道:“娘千万不要这样说爹,他也是一时气急攻心才做下这般决定。话说回来您的胆子也太大了,丁点风声都没透露给家里,就放了整整两千两银子出去。”
到最后终于还是忍不住埋怨了几句。
“这不是个小数目,良田都可以买几百亩了,结果掉进水里连个响动都没有。更何况那些地痞流氓手眼通天,平常连我爹都要让着三分,根本不会跟他们硬碰硬。如今您被人摆了一道,可不就等同吃了大亏。”
汪氏恨这个长子半点不会说宽慰话,兀自扭着头望着墙生闷气。
顾徔望了一眼大哥,咂吧了一下嘴道:“事情已经演变如此,再追究对错已经是无稽之谈。这样长久下去肯定不是个事,爹如今正在气头上也不好说话,咱们只得另谋他法。如今我出去聚会一回手头都紧了,人家都笑话我这个同茂堂的少东家是个不顶事的西贝货!”
一旁的小汪氏既是顾徔的媳妇,又是汪氏的亲姪女,向来胆子大些。
就扯着帕子擦着眼角哭道:“昨个我想过些日子就是我母亲的生辰,却不敢张口。只得将往日的旧首饰放在银楼里重新炸一回,想着回娘家也算有两分脸面。”
她为人向来机巧,看见汪氏的脸面已经黑下地,忙又添了一把干柴。
“其实拢共才花费五十两银子,往日在娘面前就是一句话的事儿。不想同茂堂的老帐房三言两语就把我打发了,说内宅的银子根本就不该他们那边出,让我该找谁就找谁要去。”
顾徔没料到眼皮子底下还发生了这种事,气得一蹦三尺高。
“那个老杂毛哪那么大的脸,不过是我顾家养的一个闲人,如今拿着鸡毛当令箭,竟敢在我们面前人五人六。咱娘辛苦这么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咱爹也不知听信哪个小人的撺掇,竟然做出这等让人耻笑的事,连带咱几个出去都没脸见人。”
顾循如今已经断了科举之心,掌管了同茂堂下的一间药铺。
闻言难得站在公正立场上说了一句老实话,“咱娘这回确实是有些过了,整整两千两白花花的银子多半打了水漂,说实在咱家的底子也没那么厚,这事搁在谁身上都不好受,难怪咱爹发了那么大脾气。”
话赶到这儿,顾徔也没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