豺狼当道

胡马川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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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离魂(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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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边团团乌云翻滚,雨水铺天盖地袭来,却是一夜之间真正入秋了。

顾衡清楚知道自己成了一抹孤魂,当刽子手的利刃砍下之时,他就飘荡在旁边看着如醒似醉的众生像。看着那位监斩官悲天悯人的叹息,看着顾瑛踉踉跄跄地挤过来,跪在地上用长针白线缝合他的头颅和躯体。

他从前盛赞过她的针线,长襟大袖处处细腻得几乎看不见针脚。就因着这声称赞,每逢过年过节生辰之日,都能收到从远处寄过来的衣服,件件无比熨帖合身。那时节的他从未想过,这些赞语有朝一日会用在这等惨烈场合。

门板拖着那具已然无用的骸骨,顾瑛却像守着什么无价宝贝一样,事事不愿假于人手。许是怕泪珠子掉在他的身上,这个傻丫头用针线用刀剪的时候没有流泪,收殓尸身时没有流泪,转过身却躲在马车辕子上压着嗓子哭得直抽气。

那一声接一声的哽噎,听了让人肝颤欲泣,让人难受至极。但是到了纸扎铺子见着外人时,除了眼皮稍稍肿胀外却看不出半点异常。这个傻丫头从小就是这样的别扭性子,在外面被人打了骂了欺负狠了,都木着脸一声不吭,回到家好久后才会哭出声。

从前曾经听祖母讲过,在三世因果里人的魂魄是没有记忆的,他们死后找不到至亲之人。但是眼泪如果滴到他们的身上,魂魄就会跟随眼泪的气味去寻找亲人。顾衡再一次打量浑身上下干干净净的自己,前尘已经尽数了了,就十分疑惑为什么还要滞留在此处?

开始下雨了,顾衡看着雨水像断线的珠子一样穿过身体,看着河沟渐渐汇聚成汹涌洪流,看着将色~色安排得周到的顾瑛亲手将纸旗插得满山都是,看着她忽地笑得志得意满,“兄长,我实话告诉你……”

听她最后满心怆然地捶地质问,“你我并非嫡亲血脉,我只是你顾家收养的弃婴,为何长大后我不能嫁,你不能娶?”

顾衡忽然心跳如鼓天旋地转,是啊,为何你不能嫁我不能娶?

千年律法之下,自古就有夏殷不嫌一姓之婚,周制始绝同姓之娶。上古时同姓必同宗,大多把同姓看成血亲,把同姓成婚与至亲嫡亲兄弟姐妹通婚等同看待。《通典》一书称,不娶同姓者何,重人伦防淫佚,耻与禽兽同也,故而当绝。

相生相克,不死不休。

顾衡这辈子因为这道莫名其妙的命格,自小被周围的人厌弃,有父有母却等同无父无母。待祖母也故去后,身边就只有顾瑛一个将自己视作亲人。他自个放浪形骸惯了,怎么能让唯一的至亲从此忍受乡野村民的耻笑?

所以故作不见她的种种殷盼,更甚转而将她许配给自己以为的青年才俊,心想也许世俗人眼中的富贵繁华更适合她。

哪里想得到,千挑万选的青年才俊转身就成了得志便猖狂的中山狼。不但对自己明里暗里地使刀子,还将一个什么寡居的表妹收为外室。心高气傲的顾瑛面前没有倾听诉说的人,只得独自咽了这杯苦水。

自己汲汲营营半辈子,就是想要顾瑛背后有个坚不可摧的依障。却没想到人算不如天算,不但让顾瑛枉费了大好韶华,还在无人得见处与童士贲成了怨偶。甚至到最后,反误了这个痴女子的终身!

可是又能怎么办呢?

《大同律法》规定,凡同姓为婚者以奸罪论,各杖六十徒二年,判离异。心潮翻涌懊恼不已的顾衡站在一处飘忽不定的纸旗边上,满心酸楚地想也许我做错了,不该选童士贲这个奸猾的两面小人做妹婿,但是我这辈子……也只能做你的兄长。

还没自艾自怜完,他就骇然看见那个傻丫头干净利落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自顾换了一件颜色素雅的褙子,将棺盖掀开半边后一脚跨入,然后小心地蜷缩在边上。顾衡肝胆俱裂地冲过去,却只来得及听见棺盖咔嗒一声牢实地重合在一处。

大雨倾盆时只听她微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兄长,我心里很欢喜……”

雨水来得快去得也快,山坡上有今年新生的小树挺着细弱的枝干,在风雨肆意蹂~躏过后只剩寥落的几片树叶。顾衡左右摇晃跪倒在黄杨棺木前,他赤着一双手刨了整整一夜,却没有将沉重的棺盖挪动一分。

他狼狈坐在泥泞湿地上,只觉人生无望滑稽可笑莫过于此。

天渐渐亮了,有昨日帮忙的村民顶着蓑衣扛着锄头过来查看。

看棺木已然合好,村民就以为是那位出手丰厚的女客见大雨突至,忍受不了亲人遭受风吹雨淋就自己动的手。几个乡人倒也朴实忠厚,虽然没看见人,但觉得拿了主家的钱财势必要将事情办好。

简单商量之后,就拿了七寸阴阳钉开始钉棺盖。

对于这道不可或缺的程序,民间的老手艺人称之为镇钉。一般要用七根钉子,俗称子孙钉,据说这样能够使后代子孙兴旺发达。铁钉按照前三后四的顺序扎到棺材盖上,而后就要用斧头大力砸铁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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