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纯属虚构,请勿对号入座)
不知从何年何月何日起,狗儿寨传出一首山歌叫《一瓣就是一牵挂》,歌曰:“一个人千里迢迢出塞外,一个人万古悠悠坐莲台。女儿心思像莲花,一瓣就是一牵挂。最愁边关烽火起,怜爷怜子还怜婿。一心二用成千孔,满腹思念纠做节。拖泥带水两不清,泪珠只在心窝滚。愿学车筒不了情,也灌田唻也浇地。愿做天边一彩虹,又连山唻又连水。”
听得出,既然是山歌,自然不以词章见长,但求表情达意即可,过于直白,所以,又不知被哪一位文人骚客做了改动,歌曰:“不是意外,绣球飘落烽火台,只是爱的太深,但愿两颗心拧成一股绳,拉住战车。彩虹下,铁蹄踏过,一颗心碎成莲花,每一片花瓣,就是一个牵挂。如问意外,分明是两面走线只为锦,水车不死情不休,却无人倾听我心依旧,风筝飞得再远,线头还在原点。掏出肝胆,看似心花,却都是一生至爱,连爷莲子恋婿,还有连绵武陵这埋在心底的根。”
如此一改,再用长箫呜呜咽咽吹来,却也惊魂动魄,吹奏者情不自禁,不了不休,听曲者悲痛欲绝,不哭不走。
说到狗儿寨,我自小就十分好奇。先说这名字就古怪,人家都叫什么大龙寨、小龙寨、狮子寨、多雄壮!或者是竹翠寨、枫香寨、红岩寨,多美气!至少也是周家寨、杨家寨、彭家寨,多明白!可他偏要叫做狗儿寨,这狗有哪点吸引人?先是总被骂做杂种,再就是送人家吃肉还不能摆在正席,已经很惨,可还加“儿”字,这不更惨!即使三岁顽童也鄙视,动不动就说:“不是我!骗你我是狗儿!”这真是要多晦气有多晦气,躲之不及,为什么偏要用来做寨名呢?
再讲这寨门,一般寨子四周立个木栏栅,竖个寨门是常事,若是寨子四周一没有木栏栅,二没有城墙,可偏偏有城门,这不怪吗?况且,这城门并不是常见的那种,上有门楼,下有门洞,两扇木门又厚又大,还包铜裹铁,不是!狗儿寨的城门就是用石头垒两个平台,再在中间铺上石阶就算城门了,既没有门楼,也没有门,甚至连个路障都没有摆,可他偏偏就叫做城门。而且,狗儿寨人还会正儿八经问来客说:“是从城门来?还是从山脚来?”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妥。也许,有人会说:“这不可能!”而我可以负责任地,用一个的士司机的安全赌咒:“千真万确,这是我亲眼所见。”
某日午后,我正在本城大街旁边停放等客,有三位小伙子走来要车去狗儿寨奔丧,问过价上车,我发动车子。
我们一行四人从吧本城出发,向东南方向行驶,先经过五里国道,再在乡村公路上转山过岭约八里,就见一道山梁连着两个山尖,远远看去就像骆驼的两个驼峰,而公路就像带子斜挂在骆驼背上,沿这带子从前向后翻过驼背右转弯至山顶背后,就见左下是一块用石板铺在绝壁上的小坪场,右上就是那所谓的“城门”。
我们先将车停在坪场,再回到城门,只见石阶两旁各有一个青石台子,约一米宽两米长,当时也不知道这就是城门,只以为是石狮子的座子,不知因何种原因狮子被搬走了,只留下两个空座子,也不多想,径直去找孝家。
走过城门放眼望去,狗儿寨依山而建,从高到低方圆不过一箭之地,隔着小小山谷可见对面山峦起伏不断,云遮雾罩,直到天边,又有山风吹动夕阳映照下的松林,送来阵阵林涛声。
我们循着锣鼓声在半山腰找到孝家,三个小伙子随着出迎的孝子去灵堂前给死者磕头上香,我一车夫自去门前坪场人头稀少处找凳子坐下。
我的左边坐着一位一老者,须发皆白,为尽地主之谊,他寒暄道:“请坐,请坐,难为你们了,山里条件差,多多包涵,贵姓啊?是从城门来?还是从山脚来?”我先按照习惯说免贵,性某某,然后好奇道:“老人家是问哪里的城门?是老城的城门吗?”右边一青年解释说:“他问你是走寨子门口大路进来,还是走寨子下面的小路来?”我恍然大悟答道:“走城门来,城门。”可心里却想:“这怎么能叫城门呢?谁见过这样的城门?出自何典?何故?”只是板凳尚未坐热不便唐突质疑,何况心里还有诸多疑问,得等待时机一一探听。
一会儿开席,孝子们各自招呼自己的客人,我们这里自然是当初出门来迎接的那位孝子相陪,还将那老者请来同桌,算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加之酒过三巡,有酒遮脸,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们狗儿寨可是窗户外面吹喇叭——名声在外。我很小就听说电影队最怕你们狗儿寨,他们走过千寨万村,放映无数电影片子,排除过千奇百怪的故障,可是一到你们这里就是和尚打伞——无法无天了,不管你是多厉害的老师傅,反正一到狗儿寨就放不出电影,也查不出原因,这是为什么?”孝子轻描淡写道:“没什么,不过是山路难走,机子一路上磕磕碰碰撞坏了。”显然这不是实话,当时的电影是非常稀罕的,接电影队进村比接月婆子更小心,怎么会让机子碰坏?我笑说:“不可能!就算碰坏,不可能每次都碰坏。”在场人都默不作声,只顾喝酒,而无声就是默认。
为打破僵局,我拿出自己舍不得吃的名牌香烟散发,先从老者开始,散发一圈,又双手捧着打火机给老者点上。心诚则灵,老者捋捋白胡须,不紧不慢地说:“那是法术。”我一看有戏,立刻兴奋地乘热打铁,问:“那,让脱光毛的猪爬起来跑路也是真的啰?还有踩火砖,吞竹筷子,隔山取物这些,您老都见过啰?”老者眼里闪着亮光说:“有的见过,有的没见过,就像踩火砖,吞竹筷子这些,现在都能看到,而死猪跑路却没见过,只听我爹说他见过,至于隔山取物就连我爹也没见过,只是传说。讲,从前有个吴老司一身绝技,什么叫绝技?那就是要认路的,认了路你就绝了后,所以叫绝技。学的时候也不像其他手艺要苦学三年,而是神传,某一天,师父问你说阿佬,你看你身后有人吗?你若说没有啊,师傅就说恭喜你,你已经得了绝技。
这绝技自然很了得,就说这吴老司,光着脚板可以在山坡上乱踩,就是踩在锋利的竹签子上也没事。
他是没儿没女的人,老了就跟着侄儿在城北门外坐,帮着望牛,见天与那些望牛娃们做伴。这些望牛娃也很等望他,为什么呢?有好逻头(方言:指门道或好处)呗!每到中午,他就问:今天想吃点什么?等伢儿们各自报来后就喊:摘桐叶来。伢儿们就递上早就准备好桐叶。他接过来一一铺好盖好,说一声有了,揭开桐叶,就见桐叶上摆有伢儿们各自要的猪脚呀,卤鸭爪呀,卤鸭翅膀呀等等。
有一年四月八,他感到人生易老,怀念过去,情不自禁向伢儿们讲起边边场的闹热,可伢儿们心性讲风就是雨,一个个唉声叹气说只是可惜啊,只能听不能看,要是能看多好啊,加之他自己也想去重温旧梦,就问:你们真想去?伢儿们说:当然想。可牛怎么办?也去不了啊!太远了。他讲:没事,你们信不过吴公么?说着顺手砍了一根小木条叫伢儿们骑上去闭上眼睛,再三交代讲他不喊就千万别张开眼睛,然后做起法术,耳边就只听到风呼呼响。有一个伢儿胆子小,一听到风响吓得张开眼看,这下就掉在半路上。他就用隔山传音叫这伢儿回去守牛,大伙日头偏西就回来。这伢儿很后悔,也没办法,一个人擦着眼流水往回走,只等望大伙早点回来。
这伢儿回到坡上一个人无事做,等着等着就睡着了。等他醒来时大家都回来了,七嘴八舌讲着赶闹热的事,还给他带来姜糖和豆儿粑,让他又后悔好一阵。
有一天,吴老司与伢儿们到大坡沟放牛。这些伢儿们见对门坡上有一群大姑娘在割牛草,就学着后生们打起呕吼。姑娘们见这些十二三岁的半档狗儿也敢撒野,哪会饶过?就教训道:小小鸡儿你莫雄,我一手提你上鸡笼,胎毛都没脱干净,也敢朝天打呕吼?伢儿们自然不是姑娘们的对手,气不过,就央求他帮出气。吴老司当初自然不肯,可经不住伢儿们纠缠,加之姑娘们得意忘形,量虾公无血,说有吴公帮你们又如何?他爬得坡吗?有本事来呀!说得他童心大发,顺手捋下一把芭茅花一口气吹去,就见姑娘们丢下草刀手忙脚乱地解衣脱裤在抖,好像衣裤里面沾满臭虫狗蚤。他这就是隔山运物功夫。
只是这下拐场了,因为他老眼昏花,没看清他侄儿的孙女也在里面。晚上回去被侄儿媳妇骂死了,说他这老不死的,连自己重孙女也要弄手脚!他不敢做声,只在心里埋怨那些放牛娃:这些背时的,只顾自己吵架,连我重孙女也不管了。从此,他再不作法,也不收徒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