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主此次小臂打伤跌肿,皮未破,肉中之骨亦未碎。”太医张岸以手轻轻抚其臂上肿处,微凉的手指带着特别的力度。“外用贴膏,内服上中下三部之药,三日便可痊愈。”“只用三日,我们小主的手臂便能消肿吗?”青柳疑声问道。苏盼琴从立政殿回来的时候,那被踢的手臂便高高肿起,可把青杨、青柳几个吓了一跳。“在此期间忌冷水冷物,药必要热服。”张岸没有理会青柳的问题,继续交代着。“小张太医,请问我腹中的胎儿可是康健?”苏盼琴知道,自己的胳膊只是看着吓人些,但总不过就是皮外伤而已。她关心的是,昨天那些惊心动魄有没有影响到她腹中的孩子。“小主伤的是手臂,怎么会影响到腹中的龙胎呢!”张岸的眼中带着些许鄙视,冷漠地开口道。这不是担心孩子还未出生就接二连三的见了两个惨死之人,会让胎儿受了惊吓嘛。张岸收起脉枕,清冷的眸子在苏盼琴的脸上微微一扫,垂眸道:“臣还是那句话,小主若是真担心腹中龙胎,还是静心凝神、少思节虑才是。”张岸高傲地背着药箱离开后,苏盼琴便窝在窗边的软塌上,一边任由让青杨细细给自己被踢得淤青的涂抹药膏,一边听着青柳给留守常宁殿的人讲那立政殿上一幕幕让人魂飞魄散的画面。章锦琴在梁惜春的要害部位刺了数下,梁惜春便直挺挺的后仰过去,脖颈间的鲜血根本捂也捂不住,就算张岸张太医立刻冲上去替梁惜春止血,也终究是无力回天,猩红的鲜血流淌了一地。当时,苏盼琴看着梁惜春的脸一点点变得苍白,乾封帝顾钧、王皇后、梁寄秋都围在她的身边。梁惜春的眼中带着浓浓的眷恋与不舍,定定的望了顾钧许久。顾钧心下也是震撼,他只能无力的说道:“没事,太医在这里。”章锦琴还在那边疯狂地大笑,口中不断重复着终于替她未出世的孩儿报仇了。“陛下,陛下……”梁惜春小声呜咽着,最终还是没有把心中的话完整的说出来。她的眼睛已经快要阖上,又努力的睁开,最后将头转向梁寄秋所在的反向,用尽全力留下了一生中的最后一言。“小妹,你不该进宫的。”梁寄秋听见姐姐又用了儿时在国公府的称呼叫自己,那原本红肿的眼睛便一下子滚出泪来。就算之前姐姐满腹怨气的说自己入宫是挡了她的路,就算姐姐给自己下药,梁寄秋的心中也只是难过。但如今,梁惜春一死,她所有的过错与算计梁寄秋都不在乎了,只有儿时姐妹二人一起在国公府习字、绣花、扑蝶的欢声笑语齐齐涌上心头。……听青柳说完,昨日的血雨腥风又在苏盼琴的脑中重新显现。这原本贬为庶人将要出宫苦修的梁惜春突然被刺死,理应幽居思过的章锦琴也因为故意杀人被赐了毒酒。章、梁二人多年来的恩恩怨怨终于了清,听说梁惜春的父亲安国公梁成业、章锦琴的父亲工部尚书章维学也都因教女不善受到处罚,族中男子也都被贬了官,只有安国公还保留着爵位。听说接到圣旨的第二天,安国公夫人郑氏便换好朝服梳着品级大装,立刻进宫大闹了一番,要求乾封帝顾钧说个明白。郑氏是郑贵妃的亲妹妹,也就是顾钧的亲姨母,她实在不能忍受自家的小小庶女居然胆敢给自己的亲生女儿下绝孕要,居然还害国公爷与自己的嫡子停职在家。“陛下,昭仪娘娘已经被惜春那个贱丫头害惨了,如今国公爷与咏夏都革职在家,寄秋一个人在宫中不会再有皇子、公主,在外又失了父兄的依仗,岂不是更要让人揉搓了去!”郑氏愤怒道。顾钧看着在殿内失声痛哭的姨母心中也是烦躁,原本准许让梁惜春出宫戴罪修行,便已经是给了梁家人的面子。可如今,梁惜春死于非命根本是没法为她曾经谋害皇嗣的过错赎罪。更进一步的说,这谋害皇嗣的罪名若是落在了别家,定然是抄家、斩首的重罪,怎么可能是是罢官这样简单。“功必赏,罪必罚。国公夫人放心,朕以后一定会在宫中照拂寄秋表妹的。”“可是,以后昭仪娘娘终是膝下无子,陛下,您可知道这一个女人一生都不能做母亲是多么的悲惨!”郑氏只要想到自己的宝贝女儿居然让人害的这样惨,可那罪魁祸首居然还是自己的庶女,就恨自己当年在梁惜春未出生时便一碗落子汤解决了这个孽障!现在就算让她将那已经入殓的梁惜春拉出来鞭尸,也不能解恨!“宫中太医均为医术高超之人,定能为表妹好好医治。近日寄秋表妹心神不宁,国公夫人若是府中无事,便去她那儿劝解一二!”……郑氏一路过来,就见长乐殿朱瓦玉檐、画栋雕梁,且距离乾封帝顾钧的寝宫极近,心中的不满稍稍减了两分。顾钧果然对自己的女儿还是上了心的。这次郑氏进宫来的突然,根本没有同梁寄秋递过话。到长乐殿时,她也摆手制止了宫人的通报。所以当她踏入常宁殿正殿的时候,就看见一名年轻嫔妃正端着杯子喝茶,而自己的女儿却在一旁作画。这喝茶的嫔妃正是苏盼琴。苏盼琴眼角的余光忽然扫到一名中年美妇未经通报便悄么声的从外面走进来,也是吓了一跳。抬眼望去,美妇瞧着不过三十多岁的样子,眉眼之间与梁寄秋十分相像,此时又穿着一品夫人的朝服,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才人苏氏拜见国夫人。”苏盼琴立刻起身行礼。苏盼琴虽然是顾钧的妃嫔,但也不过就是正五品的才人,在内命妇中也不过堪堪能够个中级。而梁寄秋的母亲即使自己的长辈又是正一品安国公的嫡妻,身上可是背着正一品国夫人的诰命,苏盼琴的礼她是绝对受得了的。郑氏的点了点头,尖锐的目光忽然扫到苏盼琴那刚刚隆起的小腹,眼眸一暗。梁寄秋本在专心作画,忽然听到殿内的声响,便抬头看去,就见母亲一脸严肃的站在殿中。“母亲,您怎么这个时候来了!”梁寄秋进宫以来,也是许久没见过母亲的,有些嘶哑的声音中流露岀显而易见的欣喜。“我要是再不来,你就算被人害死了也都不知道是谁干的!”郑氏的声音不可谓不严厉,连苏盼琴在一旁听着,也不由有些心颤。其实事情是这样的,今日苏盼琴早早过来,就是想陪梁寄秋说说话,她可以记得昨日梁寄秋在立政殿里惨白的脸色可一点不比失血过多的梁惜春好看多少。果不其然,苏盼琴一到长乐殿,便见朱蕤、紫茎等一干宫女面带愁色的站在外面,正殿的门紧紧闭着。“苏小主,您快劝劝昭仪娘娘,娘娘她从昨日就未饮水用膳了,一直把自己关在屋里,谁也不见。”朱蕤知道,梁寄秋与苏盼琴的关系好,立刻求助道。苏盼琴轻轻敲了敲门,开口问道:“寄秋姐,我是盼琴,我能进来吗?”半晌里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苏盼琴刚想再敲一遍,便听那菱花木门一下子从里面被打开了。苏盼琴进去后,梁寄秋又啪的一声把门关上。随后,朱蕤等人便从里面听到交谈的话语和陆陆续续哭泣的声音。苏盼琴听梁寄秋哭诉了许久,说她就算心里怨着梁惜春也不希望她就这样死了,又陆陆续续讲了许多二人之间的趣事,越讲那眼泪便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的往下落。最后,苏盼琴便给她出了个注意,说若是实在想念的紧,不如拿笔将那些回忆都画下来,以后也是个念想。就这样,梁寄秋被哄得终于吃下了几块糕点,便马不停蹄的作画去了。……这样,便有了郑氏进门时的那一幕。梁寄秋看郑氏向自己的桌案便走过来,立刻条件反射的想将自己的画作盖住。可是,她的动作终究还是慢了一步,郑氏眼尖的看见那让自己恨得牙痒痒的贱蹄子,居然被自己这傻女儿画的貌美如花。她一把从梁寄秋手里夺过那画到一半的《秋千图》,因为愤怒郑氏的声音更显得有些尖锐,“这贱丫头都把你害成这样了,你居然还念着她!”说着,就将那画作撕得粉碎,一把扔在梁寄秋的身上。“大姐无论做错了什么,她也始终是我的亲姐姐啊!”“呵,亲姐姐,她又把你当做是亲妹妹吗!”郑氏冷笑道:“真是和她那早死的姨娘一样下贱,一样是个灾星!”苏盼琴觉得自己根本不能再听下去了,这涉及安国公府的家事,自己始终是个外人。她故意往凳子上碰了一下,发出了些许声响,终是吸引了那母女二人的注意。“昭仪娘娘,国夫人,嫔妾忽然想到自己宫中还有事,就先告辞了。”梁寄秋只能点了点头,因为她也知道,苏盼琴若是继续呆在这里难保不会被母亲迁怒了去。……郑氏等苏盼琴走了一会儿才开口说道:“秋儿,宫中人心险恶,连血星都会在暗地里捅你一刀,更何况是这些努力往上爬的小嫔妃。”梁寄秋虽不赞同,但是没有开口反驳,只是用手拢着那些画作的碎片,低头不语。“娘会在宫外替你寻些生子的方子然后让人给你送进来,你在宫中不能没有个孩子,你想办法让钧儿多来你这儿些。”郑氏稍微控制了一下自己的情绪,生气愤怒是一时的,她这次进宫就是要好好交代一番的。“刚刚我看那苏才人应该是已经有了三四个月的身孕,既然她想要在宫中仰仗你,不如你将她的孩子抱过来养着,这宫里头‘养之恩大于生之恩’,你多一个孩子在身边总是没有坏处。”苏盼琴走到半路,想起自己的一个耳坠子许是落在这里,想要回来让朱蕤等郑氏走后仔细找一找,再给自己送去。没有想到自己还为同朱蕤讲,便先听到这样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