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德全亲自领了一个穿着粉绿宫女衣裳的老妇人进来。
进来的不是旁人, 正是失踪已久的赖嬷嬷。
要不是贾代善与贾史氏对赖嬷嬷极熟, 乍见赖嬷嬷之时, 两人都差一点认不出她。
两人瞬间变了脸, 贾史氏望向赖嬷嬷的眼神更是颇为不善, 要不是她还记得眼下正在圣前, 说不定她会直接冲上去直接掐死赖嬷嬷也不定。
除了贾代善与贾史氏, 还有心知肚明的贾赦之外,没有人知道眼前这个一把年纪,但又偏生穿着年轻女子服饰的老妇人竟然是曾经占了荣国府半边天的赖嬷嬷。
赖嬷嬷做为贾史氏的陪嫁, 两个儿子又贵为管家,平日里养尊处优,保养的也不比贾母差了, 可眼下那模样, 当真是苍老到不行,若说贾母是老了十来岁, 那赖嬷嬷比贾母更老上十来岁, 若是走在路上, 说她是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妇人都有人相信。
不只如此, 赖嬷嬷还消瘦的厉害, 越发显得苍老憔悴, 偏生又穿着一身年轻宫人的粉绿衣裳,乍看之下着实辣眼睛,除了一直瞪着她的贾史氏外, 其他的人都是瞧了一眼就不想再看。
毕竟贾赦虽是让小鬼们照顾一下赖嬷嬷, 别让她被荣宁两府给发现了,但鬼毕竟是鬼,那懂得去照顾人,小鬼们还能记得投喂一下赖嬷嬷,没让她饿死就不错了,至于其他的当然是不会去管啦,是以赖嬷嬷刚来之时,满头乱发,蓬头垢面,跟个老乞婆也没什么差别了。
要不是因着她是重要证人,侍卫们早把她给赶出去了,不过她那副模样也着实无法面圣,夏德全不得不让人给赖嬷嬷略略梳洗一番,至于赖嬷嬷原本的衣裳也烂到不能穿了,底下的宫人只能胡乱拿了件宫人的衣裳给他穿,是以才会打扮成这副辣眼睛的模样。
平康帝只看了一眼就不想再看,皱眉问道:“这人是……?”
夏德全低声回道:“这人就是贾史氏的贴身嬷嬷──赖嬷嬷。小子们在宫门外发现了此,知道此人是此案的重要证人,便连忙送过来了。”
一听到眼前这人是就赖嬷嬷,贾代化眸中精光一闪,直盯着赖嬷嬷,要不是他还有几分理智,知道这是在圣前,说不定早就忍不住把赖嬷嬷捉回去好生审问了。
虽说敷儿之事,事隔多年,难以调查,至今仍无半点证据,但随着他们越是往下查,越是隐隐约约查出几丝荣国府的影子,但最关键的那点,始终还是在赖嬷嬷的身上。
直到现在,他们仍不明白,敷儿是怎么惹到了贾史氏,让贾史氏非要了敷儿的命不可。
贾母眼睛乱转,顾不得圣上在场,突然一脸惊讶之色,说道:“娟儿(赖嬷嬷闺名),你竟然在赦儿那?”
贾母冷哼一声,不屑道:“你倒是争气了,为了自个的小命,连自己的两个儿子都不顾了。”
贾母眼眸微眯,她可真没想到,赖嬷嬷竟然能狠下心来,全然不管自个的两个儿子了。
一提到赖大与赖二,赖嬷嬷望向贾母的眼神难掩仇恨,赖嬷嬷低声道:“拜老太太所赐,我两个儿子之死,老奴永生难忘!”
乍与赖嬷嬷满是仇恨的眼神一接触,贾母心里便打了个突,她抿了抿唇,冷声道:“娟儿,你也别怨我,谁叫你们赖家竟然对贾府公库下手呢?不只如此,你们连当年圣上赐给我和代善的那对白玉如意都敢偷了,着实大胆,也怨不得我公事公办。”
她虽然是有灭口之意,不过赖嬷嬷一家也不是全无问题。一想到她成亲之时,圣上亲赐的那对白玉如意,贾母便恨的牙痒痒的。
赖嬷嬷垂眸不说话,刚开始知道两个儿子的死讯之时,她是当真恨不得冲回荣国府把贾母给杀了,不过越是恨,赖嬷嬷越是冷静,善恶终有报,她在地下等着史氏。
赖嬷嬷面上的表情越是平静,贾母越是不安,她装作一副感伤之色,“说起来,尚荣那个孩子跟着赖大家的一起失了踪,也不知道是否平安呢?”
贾母这话隐隐有着威胁之意,倘若赖嬷嬷是个识趣的,自然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提到孙子,赖嬷嬷总算抬起头瞧了贾母一眼,突然诡异的笑了,“你不用对我说这些,我知道尚荣不在你的手上。”
她太了解贾母的性子,贾母越是说这些,越是表示她心虚,要是尚荣当真在她的手上,她压根不用做什么,只需要秀些什么就够了。
见贾母跟赖嬷嬷说些无意义的废话,再故意提及惨死的赖大和赖二,贾赦略一思索,便明白她的用意,贾母此举是为了故意激怒赖嬷嬷。
像赖嬷嬷这般的下人说的话本就不怎么让人采信,要是赖嬷嬷露出明显的对贾母的仇恨之色,只怕更会让人误以为赖嬷嬷挟怨报复。不过……
贾赦瞧了一眼隐隐含怒的贾代化,还有冷眼瞧着贾母作戏的平康帝,暗暗好笑,这案要怎么判,判到什么程度,全看圣上的意思,至于其他……
贾赦微微一笑,贾母要是以为用这些小技量就可以唬得住贾代化的话,那也太看不起贾代化了,莫说有贾敷的时时托梦了,即使没有,有些人也是宁杀错不肯放过的。
自己的小心机被赖嬷嬷说破,贾母脸色微变,望向贾赦的眼神颇有几分不善。
赖尚荣确实不在她手上,赖尚荣突然失踪,不只是她,就连贾代化都不知道赖家小子去了那里,不过赖尚荣不过是个孩子,无论是她还是贾代化都没把赖尚荣放在心上,叫她惊讶的是贾赦手上的人手。
她还以为这个小崽子是独自一人走的,身边只有一个老太婆的人罢了,没想到他手上竟然还有其他人,就连她怎么找都找不到的赖尚荣都在他手上。
贾母瞪着贾赦,冷声道:“没想到你竟然捉了赖嬷嬷的孙子!?”
贾赦眼眉微挑,没好气道:“老太太也太看得起赦了,赦离开之时也不过就带了两个孩子与一个婢女罢了,连生活银子都是几个朋友支应着,被褥还是张道士给的,赦自己都难保了,那有法子捉什么人。”
没错,赖嬷嬷还有赖嬷嬷的孙子都是他藏的,不过这事打死都不能说出来,至少明面上,赖嬷嬷是自己摸到紫禁城前,又恰恰好撞上了小夏子公公罢了。
听贾赦说到此处,众人望向贾母的眼神便有些不对劲了,毕竟不是亲妈啊,要是亲妈,儿子一家子离家出走这么久,怎么会连半点东西都不送过去呢,就连被褥还是道观里提供。
想想贾赦一个候门公子竟沦落到这地步,平康帝都忍不住心疼了,“苦了你了。”
XD,不愧是妖艳贱货看上的妖艳贱货,竟然狠心至此,当真是想要他们这一房的命了。
他顿了顿又道:“恩候,你有何委屈,不妨说来,朕必定为你做主。”
贾赦重重地给平康帝磕了三个响头,“求圣上救草民两个儿子的性命。”
贾赦略略将前因后果交待了一下,低声道:“求圣上为草民做主,俗话说的好,不怕贼偷就怕贼掂记,草民之子连着好几次遭灾,草民希望……”
他直视着贾史氏,直言道:“能揪出真凶,彻底解决!”
贾赦虽没明着告其母,但‘揪出真凶’这四个字,这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贾史氏微微白了脸,但仍一脸倔强的冷瞪着贾赦,她可是他嫡母,她就不信贾赦敢真告她!子告母可是十不赦,她要是不得好,贾赦也得陪着她死!
平康帝点点头道:“贾史氏指示史鼒残害二个孩子,史鼒固然该罚,但贾史氏……”
不待平康帝把话说完,贾代善连忙上前一步道:“圣上明鉴,史氏乃是贾赦之母,岂会害了两个哥儿,这事必定是史鼒糊乱攀附,还请圣上重罚史鼒,也别因着史鼒的话,就误判内子才是。”
到了最后关头,明知道这样子对赦儿不公,但贾代善还是选择了贾史氏,因为他没有办法不选她!
要是选了赦儿,政儿那一房便就完了,出嫁的敏儿怕也讨不到好;但要是选了贾史氏那一边,赦儿的名声虽有些小小影响,不过也大可以把事情尽数推到史家身上便是。
至于贾史氏……这事过了之后他就把贾史氏送回金陵贾府之中,让人好生看管,想来贾史氏以后也会安份些。
什么公平正义都及不上自己的孩子们,做为父亲,他没法面面俱到,只能选对孩子们伤害最小的那边,以后另外再想办法补偿赦儿了。
贾代善这话一出,除了贾母笑逐颜开之外,无论是平康帝、贾代化,甚至是贾赦望向贾代善的眼神都颇为不善,平康帝的眼神甚至还隐带杀气,至于贾赦,他对这个父亲当真是失望了,万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之下,贾代善还是选择了贾史氏与贾政!
贾赦惨然一笑,他在想些什么,都数百年了,难不成还指望着什么父爱吗?就连鬼头都看得出来他亲缘浅,他还有什么可以指望的。
平康帝微微挑眉,都到了这地步了,她都被这事给气的回京了,贾代善还想委屈她的儿子!?当真不知道死字怎么写。
贾赦郑重的再一磕头,沉声道:“赦并非老太太亲生,这事,赖嬷嬷可作证。”
他是不是贾史氏所生在整个案子上至关重要,就因为非亲生,贾史氏才会对瑚琏两个孩子下狠手。
平康帝也懒得管嘴硬的贾代善,直接对赖嬷嬷问道:“贾史氏可是贾赦生母?”
虽然史鼒说的明白,不过贾赦出生之时,史鼒还不知道在那里呢,他的话不足为信,不过赖嬷嬷这个荣国府中的老人,想必必定是知道的,她的话的可信度可是比史鼒或着是死也不肯开开口的史老候爷要高的多了。
当然啦,只要‘她’肯出面,自然也可以证明贾赦绝非贾史氏亲子,不过除非他疯了,他才会让她出面,让她出面了,就非一家一族之事,而是国家大事了。
赖嬷嬷虽是早有死念,不过生平头一回面圣,还是难免有些紧张,她结结巴巴的回道:“是的,当年老太太所生的是政二老爷,而非赦大老爷,赦大老爷是老太爷从外面抱回来的。”
说起来,她们也好奇着赦大老爷的生母是谁,不过老太爷不说,当时又是老太爷单独把赦大老爷抱回来的,身旁也没个小厮丫环跟着,是以她们还真不知道赦大老爷的生母是谁。
贾代善连忙回道:“回圣上,这赖嬷嬷的两个儿子──赖大和赖二偷盗主家财物,前阵子才被内子给处置了,赖嬷嬷对内子有恨也是理所当然,她的话不足以采信。”
再则,赖嬷嬷不过是个奴仆,她的话并不足以做为呈堂证据。
平康帝点了点头,“此话倒也没错,不过真的假不了,假的真不了,来人!”
平康帝高声唤夏德全道:“让人给贾赦与贾史氏滴血认亲!”
贾赦毕竟是在东北出生,要是贾代善夫妇死不承认,还真不好证明贾赦非史氏所生,不过这滴血认亲就不同了,要是两人血液不能相容,贾代善想不承认都不行。
贾赦嘴角微抽,还以为圣上有什么好办法呢,原本竟然是用了这种土方法,万一贾母或着是他是O型血的话,那怎么办?
虽说在没有DNA检验,又不可能挖了史老候爷的墓搞什么滴骨认亲,滴血认亲似乎是比较靠谱的法子了,不过这准确率吗……
贾赦只能不客气的送上一句呵呵了。
贾赦手指一弹,一股阴煞之气不偏不移的弹进瓷碗之中,做为一个鬼,他能让一碗水难到了吗?
阴煞之气才刚弹进瓷碗之中,贾赦便遭到了乾清宫中的龙气反噬,贾赦闷哼一声,身形微晃,调息了好几下这才平复过来。
贾赦微微苦笑,终究是太勉强了些,若非他是半人半鬼,说不得方才那一下就会引来天雷惩罚了。
贾代善丝毫没注意到贾赦一瞬间的脸色变得惨白,他的一双眼睛尽盯在夏德全亲手捧进来的那碗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