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仿佛根本没有听懂他在说什么,就这么怔怔地望着他, 唇际的笑意如被冰凝住, 萧玦紧攥着双拳, 一咬牙, 拂袖扫翻两杯鸩酒, 抓起她的手, 就向大门外的宫车走去。
她终于仓皇地叫了起来, 难以置信的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无助和恐慌,“殿下……殿下!!”
萧玦狠心不看她,他不能看她, 他一看她,他的心就要软了, 然后, 眼睁睁地看着她和孩子一起死在他面前……
他硬将她推上了马车, 忍着内心的剧痛, 甩手就要走, 可她却死死反握住他的手, 站在宫车上,像是一个被扔进无尽深渊的人,希冀地抓着最后一点维系生命的天光,在他亲手将她推进宫车后,仍不肯相信他居然会抛弃她,衔着最后一丝希望, 含泪恳求地唤着他道:“九郎…………”
九郎…………
那年洞房花烛夜,他小心翼翼地问她道:“你能不能唤我一声九郎?”
她当时含羞轻轻唤了一声,他只觉那是天底下最动听的声音,而如今,这一声,却像是一把刀子,在他心上来回划剐…………
萧玦忍着喉中的血意,硬生生地一点点掰开了她的手指,她眸中的最后一点光亮,也就随之一点点地熄灭,只余残灰,人如风中落叶,失魂落魄,仿佛风一吹,就要倾倒在这尘世间。
萧玦甩了她手,转身就走,再不回头,身后车轮滚动之声响起,他拖着如灌重铅的双腿,一步步地走回厅中,坐在桌前,望着淋漓倾洒的鸩酒,望着满桌的美味佳肴。
他传了府中大夫过来,边慢慢舀了一碗三鲜翠玉汤,边秘密交待了此生的最后一件事。
大夫走后,他低首饮了半口凉透了的汤,入口清鲜,却掺杂着奇异的腥甜,他再饮数口,腥甜上涌,一口鲜血吐喷在地,如绽开了一朵惨烈的花。
萧玦抬指擦去唇边血迹,慢慢扶桌而起,启了府中秘藏的毒匣。
鸩毒已空,染着血迹的手指,渐拂停在黄泉醉前。
纵使他负心绝情,依她性情,或也会来看他这懦弱无能的负心人最后一眼,可莫要死状可怖,吓着了她…………
传闻饮黄泉醉者,死后面色如生,萧玦慢取了那毒瓶,攥于手心……今生缘尽,若有来世……来世……他定要从茫茫人海中一眼认出他的妻来,无论如何,都要护她在侧,白首一生,再不分离…………
自入宫车,苏苏便浑浑噩噩,仿佛已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何时被扶下马车、送入宫中,何时被沐浴更衣、画妆梳鬓,何时被送入寝殿、搀坐在榻边、在她手中硬塞了一柄新娘障面的团扇,都似已无知无觉,任人所为,就连那人进来,都未抬眼,只目无焦点地望着黑澄金砖地,望着地上隐约现出一名身着大红嫁衣的女子身影,望着她似一缕被天地遗弃的孤魂,木然如烟,全然没有了支撑,仿佛风一吹,就会消散在尘世间。
明帝缓缓踱至她身边坐下,轻握住她的手,触手冰凉,像是浸在冰窖中一般,这般轻轻一碰,那本就虚握着的销金团扇,滑落下去,玉柄撞跌在地,极清脆的一声响,像是已有裂痕。
但她仍是微垂着眼,一动不动,仿佛什么也没有听见,什么也没有看到,对外界已完全失去知觉了一般,明帝捂着她的手,望着她宛若冰霜的面容,心道:她对玦儿的心,死了。
怀王府前的那一幕,早有人报与他听,尽管迟了七日,玦儿终是低了头了,那他,也可酌情,为他补一份传位诏书。
满目大红的寝殿中,龙凤对烛静静燃烧,明帝一点点捂热了她的手,一扬脸,命捧着盛满彩钱杂果金银盘的宫侍们,唱着吉利话撒帐毕,端来合衾交杯酒与锦匣小银剪后,皆退了下去。
明帝抬手抚至她鬓侧,慢慢取下她发间的花冠珠簪,令如云乌发婉垂肩侧,轻执了一缕,持小银剪轻轻剪下,与自己的一缕乌发,交缠在一处,用红线紧紧系好,放在锦匣之内。
苏苏只是木然地看着,仿佛是名局外人般,明帝又将一杯合衾酒塞至她手中,欲与她交杯对饮,然她只是垂着手,酒杯倾斜,杯中酒,也将倒未倒。
明帝静静望了眉目如雪的女子片刻,漫呷了半口她爱的梨花白,按着她的乌发,渡入了她的口中。
她终于轻咳着挣扎起来,手中的合衾酒杯,“哐啷”摔滚落地,明帝离了她的唇,轻拍着她的后背道:“你不能一辈子不和朕说话。”
苏苏微哑着嗓子:“父皇想听什么,下旨就是。”
明帝道:“不要叫我父皇,你已不是怀王妃,玦儿已弃了你。”
这最后一句话,终于激起了她的情绪,女子紧攥着手,眸中燃起光火,咬着牙幽幽道:“是你逼他的……”
“朕是逼了他”,明帝平静地望着她道,“可他也终究选择弃了你。”
死一般的短暂寂静后,女子终于失声恸哭,隐忍的痛苦和泪水,全然爆发出来,身体也因莫大的痛苦,剧烈地颤抖着。
明帝硬将她搂靠在自己怀中,任她的眼泪,濡湿了他的衣襟,轻抚她的背抚慰着,待到她哽咽声低,泪也似已流尽,亲拧了湿巾,拭了她的泪痕,吻着她的眉眼道:“把过去都忘了,从今天晚上开始,你就是朕的女人。”
痛苦和恨,如地狱业火在心底灼烧着,苏苏绝望地睁着眼,任明帝解了她身上的大红嫁衣,将她放倒在柔软的被衾中,沉沉地压了上来。
他吻得很慢,一寸寸地,细致,温柔,可于她来说,只是无限延长的残酷刑罚,僵直着身体,双手紧紧地攥抓着身下的床单,忍受着他火热的唇,在她身上纵情游走,忍受着他粗砺的指腹,抚过她身体的每一处,慢慢向下探去。
当被那坚硬的炙热,抵在身下时,苏苏终于忍不住尖叫出声,那热度烫得她灵魂都颤抖起来,她挣扎着要避开那可怖的物事,而那人,终于撕开温柔的表象,强硬地扣锁住她的腰,摁着她的双腿,一分分地抵进深入。
被进入的一瞬间,她的灵魂,仿佛也被一把利剑,劈成了两半。而他,像终是得偿所愿般,沉沉地舒了一口气,俯身在她耳畔道:“你是朕的了。”
身心的双重痛苦,让她有如身在油锅熬煎,那人每抵撞一下,就像是把她的灵魂碾碎一次,一次又一次,灵魂化为齑粉,所有美好的过往,都如镜花水月,被撞得粉碎,她慢慢地松了抓床单的手,如具没有感情温度的浮尸般,万念俱灰,任他百般揉弄,肆意挞伐。
他说:“抱着朕。”
她木然地伸出手去。
他道:“唤朕的名字。”
她说:“萧玄昭。”
他似是极满意她的顺从,抱她更紧,动作更烈,一声声亲吻低唤,“苏苏”、“苏苏”,她茫然空洞地望着虚空,繁复华丽的红纱帐顶,绣着并蒂莲花、交颈鸳鸯,她恍恍惚惚地想,好似在什么地方见过,可是浑浑噩噩的,什么也想不清楚,什么也想不起来。
龙凤花烛寂然燃烧着,滚热的烛泪殷红如血,滴垂流淌,至天明时,凝结堆累烛台,积如珊瑚,冷透无温。凛冬凉薄的天光缓照入殿,鎏金蟠枝烛台,便折射出冰冷的光,寒冽如雪一般。
下了一夜的雪,依然未停,曹方袖手立在廊下,望着茫茫飞雪下,天地莹白,金阙有如琼宫玉宇,干净剔透,不染丝毫尘埃。殿外寒冷,殿内却必是温情脉脉,曹方甚至疑心,登基以来未有一日罢朝的圣上,会不会今晨为怀王妃破例,毕竟,在有关怀王妃的事情上,圣上的种种举动,早打破了过去的所有陈例,连纲常伦理、身前身后名都已不顾,像是为了她,什么都做的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