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绮容入殿时,见姐姐正在窗下插花, 迤逦曳地的胭酡色裙裳, 外罩烟紫色薄纱衣, 如烟如雾拢在身上, 见她来了, 将手上龙牙百合尾枝, 咔擦一声剪断, 道:“坐。”
云绮容按仪行礼坐了,见姐姐未施脂粉,眉眼间似有倦色,又见姐姐手肘旁搁着两把扇子, 一把是她相赠的丁香画扇,另一把绘着兰草双蝶, 清新雅致, 可玉质扇柄处, 却有数道裂痕, 盘亘如虬曲树根, 又似龙爪纵横。
姐姐注意到她凝视疑惑的目光, 道:“本想赠你,却失手跌了。”
云绮容欢喜起来,“无妨,我喜欢的。”拿起那把团扇,细细打量起扇面上的兰草双蝶图,正认真看时, 忽听外头有打帘声,回头一看,是圣上来了,忙下榻行礼,“儿媳云氏叩见父皇。”
圣上摆手令她平身,威严的目光掠过她手中扇,落至姐姐身上,蓄起清浅的笑意,抬手抚上姐姐额头,温声道:“半点不烫,看来烧全退了。”
云绮容一惊,姐姐病了么,又见圣上在姐姐身边坐了,拢着姐姐的腰和她说话,这般情形,实不方便在此,便出声请退,圣上却道:“坐着吧”,又吩咐曹方,“着人去请怀王,让他晚上来清晏殿用膳。”
云绮容立时如坐针毡,曹方亦是一惊,应声吩咐了下去。
萧玦来时,天将擦黑,宫侍们奔走于石灯间换烛点燃,他在将沉夜色、明灭光火中,一步步,向翠微宫的至尊处走去,石阶冗长,提足向上踩踏,每一步,都如踩在心上,圣上召他用膳的因由,他在心里盘旋起许多念头,浮浮沉沉,最终,一个他最不愿意成真的,占攫住他全部心智,在他步入清晏殿西阁,望见围桌而坐的三人时,沉沉落在心底,按仪揽袍叩拜道:“儿臣萧玦,参见父皇、宸妃娘娘。”
圣上含笑命他坐下,他叩谢起身,坐在云绮容身旁,桌上四副碗筷,他与云绮容面前,是天青瓷碗并银箸,而圣上与那人,是一式的,象牙镶金箸并描金珐琅彩碗,其上绘的是并蒂水芙蓉,寓意夫妻同心,多子多福。
桌上已摆有数道冷菜点心,候立在旁的曹方一击掌,宫侍们鱼贯而入,将各式热菜端上御桌,明帝亲夹了一筷菱角鮓,放到萧玦碗中,“朕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个。”
萧玦刚要起身谢恩,就被明帝按住手臂,“不必拘礼,这是家宴,等入了秋,你离京监察,至少一年见不得面,咱们父子,也有许久没有一同用膳说话了。”
萧玦“是”了一声,苏苏提壶,想要自斟一杯酒,却被明帝按住了手,“你病刚好,不能饮酒。”
苏苏也不强求,默默抬箸夹菜,寂然用饭,吃没两口,忽觉喉中微痒,侧身轻咳起来。
明帝轻抚她背,侧看了眼她碗中辛辣菜式,笑道:“总是很任性的。”另舀了碗清淡的火腿鲜笋汤,捧至她手中,“吃些清淡滋补的,听话。”
云绮容心惊难安,食不知味,见姐姐默然饮着笋汤,王爷无声用着佳肴,努力压下惊颤的心绪,去夹桌上一道银芽鸡丝,又见圣上笑着看来,对王爷道:“朕记得你母妃在时,回回朕去她那里,她总要亲手做几道菜,这道银芽鸡丝,她便做得极好,宫里厨子都比不上的。”
萧玦又“是”了一声,“儿臣也很是怀念。”
“你幼时聪颖,朕常将你抱至膝上,手把手教你写字,你母妃,就在一旁磨墨笑看着,算来,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光阴荏苒,再过几年,怕都要记不清了。”
萧玦道:“父皇对儿臣的关怀恩典,儿臣永不敢忘。”
明帝与萧玦絮絮说些他儿时旧事,萧玦时不时地应声,一碗火腿鲜笋汤,在父子二人的说话声,慢慢用完,苏苏已然腹饱,轻搁了汤匙,撞在碗壁,极清脆的一声响,侧身就要去拿身后宫女捧着的漱杯,预备漱拭离席,却被明帝挽住手道:“再进些。”
病后口中苦涩,苏苏望着满桌的炊金馔玉,毫无胃口,目光落在烧蓝酒壶上,还是想饮酒,右手被明帝挽拉住挣不脱,便用左手去够酒壶,倒把明帝给看笑了,“今夜怎么这般贪杯”,说着将手边盛有佳酿的御杯,递至她唇边。
苏苏默了须臾,终究是垂睫抿了一口,明帝满意放下,道:“一口便够了,不能再多喝,身子刚好呢”,又笑对萧玦道,“朕记得,你小时候有次偷喝朕的御酒,困睡倒在桌帘下,叫宫人们一通好找,也把朕与你母妃吓得不轻。”
萧玦微一怔道:“儿臣幼时顽劣,叫父皇操心了。”
明帝含笑道:“你我父子,血浓于水,哪有操心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