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元礼等人,原是想来劝妹妹认了天命, 莫再使孤执性子, 以免触怒陛下, 但见方才妹妹这番言语“敲打”, 似在为虞氏筹谋, 像是已认了命做这“娘娘”, 也无需说出那些劝词了, 便都宽了心,笑问她些宫中日常之事,饮食如何,可已习惯……
正说了没几句, 有青衣内侍携数名宫女打帘入内,朱漆长盘上各捧着玉色琉璃碗、漱盏白巾、蜜饯小碟等物, 躬身道:“娘娘, 该喝药了。”
苏苏瞧了眼那琉璃碗上氤氲的苦涩之气, 心中只觉腻烦。那夜她试探明帝“避子汤”一事后, 反莫名地牵动了他什么心念, 明帝第二日, 便着太医齐衡为她调理身子,此后日日都有苦药,端至她跟前。
青衣内侍长生,见宸妃娘娘久不动手,心中暗叹一声,领捧盘宫女跪下, “请娘娘喝药。”
虞元礼瞧着似有些不对,勉强笑问:“娘娘可是病了?”
小妹却是不语,而那青衣内侍长生,再一叩首道:“请娘娘喝药”,这一叩首,似也激了小妹的怒气,她忽一抬手,掼倒了那药碗,乌黑药汁在漆盘上肆意横流,冷凝的气氛中,内侍与宫女们,小心垂首,无声退出殿外,虞元礼讷讷不解,虞媛姬默默咬着藕粉糖糕,忽觉有些惧她这妹妹,虞姝姬静静望了苏苏好一会儿,浅笑道:“记得娘娘小时候也不爱吃药,一次感染风寒,烧得昏昏沉沉,药端至榻边,还悄悄请我将之倒去花盆里呢…………”
话未说完,忽听外头传报,“皇上驾到”,虞元礼三人忙离座施礼的同时,眼角余光瞥见妹妹并不起身迎驾,仍倚着美人榻、调着琵琶弦,心里皆是惊惧,但圣上走进坞中,一挥手命他们平身的同时,径牵了妹妹的手,挨着她在榻边坐了,笑问:“怎又不肯喝药?”
妹妹淡淡地抽回手,继续弹拨,“我没病。”
圣上瞧着妹妹冷淡的神色,眉宇间渐也凝沉起来,“你从前无病,却紧着找人配药调养,如今这药端在你跟前,你却道你无病?!”
妹妹轻轻一笑,唇际竟似有泠泠讽意,正如手下琵琶清音泠泠,“陛下心知肚明为何,又何必多问”,淡红的樱唇,再慢慢吐出四个字,“自取其辱。”
虞元礼心中惊骇,见圣上面色骤冷,隐似有怒气如风暴袭起,背后冷汗直下,双腿僵硬地等待圣上怒火降临,为妹妹跪地请罪,但,他如虞姝姬、虞媛姬,战战兢兢地等待了好一会儿,却见圣上暴风雪般凝结的怒气,忽又渐渐消弭,只凝望着妹妹道:“不要任性,做主子的任性,底下人也会坏了规矩”,抬眼看抱猫的阿碧,“去看看新药煎好了没,若好了,端进来。”
不多时,阿碧端着药进来,圣上道:“伺候你主子用。”
阿碧却沉默地僵在原地,圣上看一眼那青衣内侍长生,把玩着腰间的古玉道:“宸妃的丫鬟自宫外来,不懂规矩,你教教她。”
长生“是”了一声,撩袍跪地、举盘叩首道:“请宸妃娘娘喝药。”
圣上再看一眼阿碧,阿碧端着药碗跪下,却抿着唇不肯说话。
殿内死寂,唯听妹妹偶一弹拨的琵琶清音,圣上也只倚着榻,闲闲摩挲着古玉不语,眸光幽沉,如此这般不知过了多久,阿碧端药高举的双手,因疲乏失力,止不住地颤抖起来,那漆盘上的玉色琉璃碗,也随之发出轻微的碎音,混在琵琶清声中。
终于,在阿碧双臂抖颤更甚时,妹妹忽将那螺钿琵琶一掷于地,抄起药碗一饮而尽,一掼于地,拉着阿碧起身,发足就往内间走。
圣上幽望着妹妹离去的背影,也慢慢地离了榻,端起几上一碟蜜饯海棠,徐徐向内走去。
虞媛姬望着地上的琉璃碎片,悄悄地捂着心口,虞元礼与虞姝姬对视一眼,正无言时,那长生公公近前道:“天色不早了,宫门也快下钥了。”
虞元礼犹疑着看向通往内间的销金重帘,“娘娘与陛下…………”
长生笑道:“不过是常有之事,虞大人不必担忧,陛下疼惜娘娘,何曾真恼了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