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时一刻,承乾宫寝殿光华大起,陛下夜半醒转,吩咐伺候沐浴。
曹方领内监宫女安排妥当,退出浴池,不一会儿,宫女捧衣而出,曹方瞥见纹龙寝衣上的湿迹位置,片刻的了然后,心中暗暗纳罕。
今日午后,陛下设宴太液池,是后宫许久未有的盛事,上至妃嫔,下至才人,无不尽心妆扮,恭迎圣驾,云韶府所挑选献乐的舞姬,也是个顶个地鲜妍水灵,整场宴可谓是仙乐缥缈、美人如云,但起兴开宴的陛下,却始终兴致平平,寂然少语,及到晚间,也如往常一般,未召幸任何女子,这夜里,到底是怎么了?…………
曹方满腹疑团,明帝何尝不是如此。
氤氲的水汽中,他想起梦中人的滴滴香汗细细娇喘,想起他进入时她微微蹙起的眉、唇际逸出的音,腹下又是一股燥热,难以自持。
白日初见,他对怀王妃频频留意,以为只是太久不近女色所致;可午后宴上妃嫔,端容有之,娇媚有之,冰清有之,玲珑有之,他面对着后宫佳丽三千,心中却不停地忆起她的姿容,甚至拟想她的一颦一笑,舞姬献舞,恍然都好似她在起舞,及至夜间入梦,更是荒唐…………
虞苏苏…………虞苏苏…………
明帝默念着这个名字,回想起梦中旖旎风光,更觉口干舌燥,吩咐进茶。
曹方亲自端茶近前,明帝接过饮了半口,觉清香幽甘,与平日所饮不同,慢品半杯,周身的燥热,仿似都消退了,满意问道:“这是什么茶?”
曹方笑道:“这是青州新进贡的,唤作苏眉。”
明帝饮茶的动作立时顿住,片刻后,只听一声清脆的瓷响,金丝缠枝花纹茶杯,在浴池边上化为碎片,狼藉一地。
“陛下……”曹方惶恐垂首,在场内监宫女纷纷跪下,大气也不敢出。
明帝冷冷望着茶水横流的地面,心境亦是狼藉不堪,他是天子,却像是被一小女子胁迫了心志,不过是见了一面,喜怒欲望,居然均因她难以自持,而这小女子,还是他最小的儿媳,回想那梦中一声冷冽的“父皇”,明帝羞惭难当,可羞惭的同时,另有一种禁忌的刺激快感,浮上心头…………
明帝双眸愈发幽深复杂,沉默良久,缓缓开口:“曹方…………”
“陛下……”曹方伏地等候着御命,但等了许久,都等不到陛下的命令,悄然抬首看去,见蒙蒙水汽中,明帝靠着浴池壁,眉头深锁,眸光幽邃,似在天人交战、艰难决断着什么,最终,不知是哪一方占了上风,明帝颓然地仰靠着池壁,哑声道:“去将苏眉再沏一杯来。”
三日回门,对于苏苏来说,只是简单走个过场,主要是给祖母看看,好让她放心。
她与萧玦的表现,不算如胶似漆,但到底相安无事,人前算过得去,看到祖母舒展的眉头,苏苏也暗暗松了一口气。
按照风俗,回门这夜得宿在女方家,萧玦对苏苏嫁前的闺房很感兴趣,时而看看博古架上的玉瓷摆件,时而翻翻书架上的典籍乐书,神色怡然。
苏苏看他乐在其中,抬脚走开,行至后园,见虞姝姬迎面而来,见了她屈膝一福,“王妃。”
自明月坊后,苏苏再未与虞姝姬单独相处说话过,也不知慕容离有没有将她的话带给虞姝姬,不过依虞姝姬自矜的性情,就算慕容离说了,她也未必肯听。
“我听祖母说,伯父择了几位青年才俊,正为姐姐挑选佳婿?”
“这都是托王妃的福,因着王妃,来向我与媛姬提亲的人,几乎要踏破门槛,那些往日瞧不上咱们虞府的世家,也都开始往来了”,虞姝姬笑意盈盈,“先前王妃闹得那样,我只怕怀王心存芥蒂,可今日一见,怀王待王妃真是极好,做姐姐的,也就放心了。”
虞姝姬说话向来是九曲十八弯,暗有深意,但苏苏从来懒得去细想,“嗯”了一声道:“多谢姐姐关心。”
虞姝姬仍然笑着,话锋却是一转,“只是世间男子多情,怀王又是这样的身份地位,日后难免分心侧室,妹妹切莫一味拈酸吃醋,惹怀王不快,得学会张弛之道。”
和慕容离这风流鬼混在一处,于这方面真是颇有心得……想来虞姝姬和慕容离搭上,或就是通过结识清河郡主……能说动未来的反臣为她谋事,苏苏对她这位姐姐的手段心志还是佩服的,若非生为五品官员之女,而是高门世家的小姐,依虞姝姬的美貌才华,以及隐在其下的心志谋断,应早就名满长安。
苏苏如此想着,走心感概道:“其实,论性情才智,姐姐比我更适合这个位置。”
虞姝姬万万没想到苏苏会说这样的话,向来玲珑八面的言辞也愣住了,“王……妹妹…………”
苏苏望向庭中的合欢树,“姐姐记得伯父在平昌的宅子,也有一株合欢吗?我第一次见姐姐,就是在那棵合欢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