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听长子和公主说允之在曲江与一妙龄少女相会,谢夫人就终日抑制不住欢喜之色。
从前,她总觉得这个天资绝伦却又天性孤清的次子,就像是不属于人间,只是偶然借她腹而生,总有一日,会离开她,离开父兄,出世隐居,斩断亲缘。可如今,他竟沾上红尘气了,也许他会因此被牵绊在繁华人间,成家生子,入仕朝堂,不会离开她这个母亲。
谢夫人命丫鬟们准备了些胭脂水粉、衣裙首饰,来到次子独居的空雪斋,见百花竞放的时节,空雪斋园中却无半支春花,有的只是禅宗寺院常见的枯山水,在暗暗叹了一声的同时,对那个能叫允之牵着跑的少女,更加好奇了。
谢允之正在廊下写字,见母亲来,起身行礼,谢夫人见纸上写的不是佛家经文,而是一份乐曲填词,心宽了一宽,命丫鬟们将衣裳首饰等放在桌上,笑对爱子道:“过几日娘生日,因为不是整岁,也不打算大办,就准备简单请些亲友坐坐。听说你最近和一个姑娘走得挺近,娘想着让她也来,你意下如何?”
曲江一别后,谢允之也有几日没有见到苏苏了,他近来有些心得体会,本想写信让侍砚送去,但如能当面诉说,好像也不错,想到此,他便点头“嗯”了一声。
谢夫人心中一喜,指着那些首饰衣裳道:“娘本来准备挑套首饰衣裙,就当礼物连同请柬一起送给她,可转念一想娘又没见过她,不知她的身形喜好,所以命丫头们捧来让你选,来看看~”
谢允之对着琳琅满目的珠宝衣裳,无从下手,直到谢夫人再三说女孩子都喜欢这些一定要好好挑时,方才慢吞吞地拣看起来。
趁着谢允之挑选的空隙,谢夫人抿着笑意,悠悠道:“允之啊,和娘说说是哪家的姑娘?娘得知道东西往哪儿送啊!”
“是谏议大夫府上的三小姐。”
谏议大夫?五品的官职,虽低了些,但只要能让允之喜欢,便是八品九品家的女儿也无所谓,谢夫人瞧着爱子挑选首饰的认真神情,促狭笑问:“她漂亮吗?”
“…………与其说是漂亮,不如说是熟悉……”,谢允之握着一支桃花簪,眉宇现出淡淡的迷茫之色,“……明明没有可能,却总觉得,像在哪里见过,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丞相府的衣裳首饰与请柬,送至虞府时,苏苏像是被三堂会审似的,被一家人围住询问。
“只是踏青那天,偶然见了谢小公子一面……我也不知……为何要送我请柬衣裳……………”苏苏斟酌着道,“祖母与伯父若是觉得不妥,我便装病不去。”在离开长安前,尽量不出门见人,才是生存之道。
虞思道却大手一挥,“为何不去?这是我虞家的光荣啊。”命府中总管立去准备贺寿之礼,留待那天苏苏带去祝寿。
旁观首饰衣裳的虞媛姬,眼中露出歆羡之色,虞姝姬轻摇扇子笑道:“那日我有意带妹妹结识清河郡主,妹妹走开错了时机,我还为妹妹惋惜,却不想妹妹另有机缘,是姐姐轻看妹妹了。”
虞元礼阖上那道请柬,含笑道:“其实以妹妹的姿容才华,根本无需着意争取,都在情理之中。”
苏苏呵然不语,一边为笑吟吟的祖母捏肩,一边盘算着离开长安的倒计时。花厅里人虽多,但虞家人都在热闹说话,而苏苏想着自己的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新来的仆役,悄然越矩走至门畔,飞快地看了苏苏一眼。
“殿下,查清楚了,在曲江和谢小公子在一处的,是谏议大夫虞思道的侄女”,侍从贺寒躬身呈上画卷,“这是刚绘制完送来的肖像。”
灯光下,萧玦徐徐展开画卷,他那连日来躁动不安的心,在看到画上女子面容的那一刻,终于平静了下来。
眉梢眼角,无一处不合他心意,看着她唇际的浅笑,他的心,也不复连日来的滞重,轻轻飞扬起来。
是她,在柳园与人相拥,将一个如烟如雾的背影,留在他的梦中;也是她,在曲江随乐轻舞,与他人携手而去,让他的心,骤然疼痛,而又茫然无措…………
她……为何独独是她………会让他萧玦变得如此奇怪…………
摩挲画像的手指慢慢停下,萧玦的视线,落在画旁的三个小字上。
“虞苏苏…………”轻轻地念出这名字的一瞬间,纷繁的记忆如暴风雪般呼啸而来,可真扑袭至眼前的那一刻,却又像烟雾散得干干净净、不留痕迹,只在他的心底,留下巨大的空虚,任什么也填不满。
见她,也许只有当面见到她,才能明白这一切反常的原因,才能让他的心,彻底踏实下来!!
萧玦嚯然站起身来,大步流星地向外走去,贺寒吓了一跳,连忙跟上,“殿下,三更天了,您就是想见什么人,这会儿也见不着啊!”
萧玦脚步一顿,再向前去,“孤在虞府门口等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