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女之名,先秦书不载,此始有之,但尚未见其形容状貌。至《黄帝问玄女战法》(大约是六朝人作,其书已佚)始谓“有一妇人,人首鸟形”,自称“吾玄女也”;《广博物志》卷九引《玄女法》(不知是否与前书同为一书)复说玄女系王母所遣,自称“我九天玄女也”,自此之后“九天玄女”便定为玄女的正式尊称。杜光庭《墉城集仙录》有《九天玄女传》,称她为“黄帝之师,圣母元君(西王母)弟子”,从此玄女的名声大着,民间尊之为“九天娘娘”,声望仅次于从西方来的观音菩萨。因而《水浒传》有宋江在玄女庙得天书(第四十二回)的叙写。推想这个“人首鸟形”的神话人物玄女的来源,大约最初可能是《诗·玄鸟》“天命玄鸟,降而生商”的玄鸟的化身;玄鸟神话渗入黄帝神话中,便成为玄女教黄帝战法,以克蚩尤的神话。其后经过道家方士的改造和渲染,“天遣”的玄女,便成为“王母”所遣,玄女进一步又成了王母的“弟子”,“人首鸟形”的异状自然便成为如《水浒传》所写的“九龙椅上坐着”的“一个妙面娘娘”,完全人化了。玄女的产生及其流传演变虽然和道家思想以及道教风习密切有关,但她终于是对民间大有影响的人物,我们得予以承认和接受。
《吴越春秋》、《越绝书》、《蜀王本纪》
汉代有三部“杂史”性质的书,其中都有若干神话传说材料。一部是赵晔的《吴越春秋》,一部是袁康、吴平的《越绝书》,还有一部是已经亡佚的旧题为扬雄撰实际上恐怕是三国蜀谯周撰的《蜀王本纪》(徐中舒说)。现在分别将它们的情况大略讲讲。
赵晔的《吴越春秋》,略有作者的归属问题,因为晋代又有杨方的《吴越春秋削繁》,或遂以为“是书参错小说家言,其文笔不类汉人,或竟出杨方之手”(王芑孙《惕甫未定稿》)。是的,今本《吴越春秋》大约就是杨方的《削繁》本,已非原书本貌。因为有好些类书或书注所引的佚文,不见于今本。
《太平御览》卷三六四引《吴越春秋》载眉间尺头入楚王镬中,与道逢客头暨楚王头“三头相咬”神话既不见于今本,其他可想而见。但是以“参错小说家言”、“文笔不类汉人”来推断此书非汉人作却是于义未妥。小说其实是古已有之,并非汉代以后的人才开始做起来的。此书和另一部同为汉末人作的《越绝书》,其实都杂有“小说家言”。《越绝书·外传记吴王占梦》和《外传记宝剑》两篇,“小说家言”表现得就很浓厚,不当以此来作为判断是否为汉人作的标准;即使今所见《吴越春秋》是杨方《削繁》本,推寻本源,仍当属之赵晔,因而就把此书来和《越绝书》一并论述了。
此书所记有关禹的神话传说,有两段是首次记录,未见于这以前其他书籍所载:
禹父鲧者,帝颛顼之后。鲧娶于有莘氏之女,名曰女嬉。年壮未孳,嬉于砥山,得薏苡而吞之,意若为人所感,因而妊孕,剖胁而产高密。家于西羌,地曰石纽;石纽,在蜀西川也。
禹三十未娶,行到涂山,恐时之暮,失其制度。乃辞云:“吾娶也,必有应矣。”乃有白狐九尾造于禹。禹曰:“白者,吾之服也;其九尾者,王者之证也。涂山之歌曰:‘绥绥白狐,九尾庞庞。我家嘉夷,来宾为王。成家成室,我造彼昌。天人之际,于兹则行。’明矣哉!”禹因娶涂山,谓之女娇。
以上两段,都见于《越王无余外传》,因述越的先祖,遂推源到禹的诞生,鲧、禹治水及禹的婚娶等。是书所载鲧、禹治水,杂糅历史与仙话,可不具论。独禹的诞生及婚娶,是神话传说的正宗,当大略说说。禹诞生神话,《山海经·海内经》已有记叙,说是“鲧复(腹)生禹”。禹是直接从鲧的肚子里生出来的,那是华夏民族的古传。这里所记,又是另一异文,禹是他母亲吞薏苡(俗称薏仁米)怀孕“剖胁”生出来的。“剖胁”自然还带着点“剖腹”的意味(《初学记》卷二二引《归藏》:“大副之——鲧——吴刀,是用出禹。”),母亲吞薏苡则是神话新的添加,大约是从古代羌族人民传出而记录入本书的,还带有母系氏族社会的痕迹。但又和父系社会以后的意识形态杂糅,所以记录的前言后语不免自相抵牾。既曰鲧娶女嬉,又曰女嬉“年壮未孳(字,嫁)”,推想起来,大约是未嫁的女嬉吞了薏苡以后才为鲧所娶,然后才剖胁生禹吧。这种破绽,好些后代记录的感生神话都是有的。至于禹婚娶的神话,则始见于《吕氏存秋·音初篇》:“禹行功(水),见涂山之女,禹未之遇,而巡省南土。涂山之女乃令其妾候禹于涂山之阳,女乃作歌,歌曰:‘候人兮猗!’实始作为南音。”就是这么简短,神话意味也不浓厚。这里却出现了九尾白狐,开始有了神话的色彩,歌词也有民歌的味道,可以作为禹神话(正如鲁迅先生所谓:“为中枢者渐近于人性……今谓之传说。”)很好的补充。
至于本书所记的干将镆铘造剑(《阖闾内传》)、南林处女与白猿化身的猿公较技(《勾践阴谋外传》)等,都应该归入于神话的考查范围,因篇幅关系,便不再多说。
《越绝书》旧题子贡撰,经后人考证,本书《叙外传记》篇有云:“以去为姓,得衣乃成;厥名有米,覆之以庚。”又云:“以口为姓,承之以天;楚相屈原,与之同名。”断为汉末袁康、吴平所作。这和当时士人好为离合隐语,如“黄绢幼妇,外孙齑白”(《曹娥碑》)、“委时去害、与鬼为邻”(《参同契》)等的时代风尚是吻合的。此书所记吴越时带神话性质的传说较多,如楚王召风胡子论剑(《外传记宝剑》)、伍子胥死后“归神大海”(《德序外传记》)之类。直接记录的古代神话较少,也有些零星点滴的材料,如“禹忧民救水,到大越,上茅山大会计,爵有德,封有功,更名茅山曰会稽”(《外传记地》)、“夏启献牺于益”(《吴内传》)等,可以提供作为研究禹杀防风、益启斗争等神话的参考。
旧题为扬雄作的《蜀王本纪》,《隋书经籍志》着录,止一卷,后亡佚,《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及《汉唐地理书抄》均有辑录。徐中舒先生据《华阳国志》末“序志”语,以为是书即谯周所作《蜀本纪》,误题扬雄之名,又于“蜀”下误增“王”字,于是谯周的《蜀本纪》就成了扬雄的《蜀王本纪》[2]。其说可信,当以为据。谯周,三国时蜀人,蜀亡犹在,去汉未远,也可算作是汉代人。谯周劝刘禅降魏,为人固不足称道,但《蜀王本纪》记述了蜀地本土上古的神话传说,为我们保存了极可贵的研究资料。《蜀王本纪》为我们提供的神话材料主要有如下三部分,即蚕丛、鱼凫神话,杜宇、开明神话,五丁神话。其中尤以杜宇、开明神话为现在所能见到的《蜀王本纪》佚文的中坚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