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她们嫁进来的时候,嫁妆不过是几个破箱子和几件衣服,杜氏在大户人家做过丫鬟,想来这些年赏银肯定不少,秦氏想法设法想从杜氏这里捞一点出来。
怼回秦氏容易,可这饭桌上还坐着老太太,听到秦氏说这话,老太太并没有出声,可见心里也是赞成的。
杜氏心里一阵冷笑,便听林大树开口了:“大嫂,为啥要让清容出钱买肉?”
林大树一脸懵懂,是真不明白,女人间的机锋他看不懂,只是他们从早到晚在田里忙活,农闲的时候林大树还出去打短工,这些银子赚回来一分不少地都交给了老太太,为啥还要自己媳妇出钱给公中买东西?
秦氏差点被憋出一口老血,她有些不自然地笑道:“那不是因为三弟妹有钱吗?像嫂子我,想出钱买点肉都没有,屋子里不过几件破衣裳罢了。”
“是啊,三嫂。”林小苗接话道,“三嫂,你就出钱买些肉吧,咱们家好久没有沾过荤腥了。”
对着林小苗期待的目光,杜氏轻轻地皱起秀眉,她是有些嫁妆银子,买些肉,也不值当什么,可是有第一回就有第二回,这开了头以后就更不好收场,这偌大的家,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多着是,以后要是都习惯性地赖上她的银子,那真是有多少也不够花的。
老太太不说话,态度很明显了,她也是想让自己出钱去卖肉。
杜氏正左右为难之际,怀中乖巧的女儿忽然哭了出来,宛桃平时很少哭,饿了尿了也只轻轻哼哼几声,这么撕心裂肺的哭声还是第一次见,她哭得满脸通红,很快就接不上气似的了。
杜氏吓了一跳,宛桃却越哭越厉害,老太太奇怪地看了过来:“这丫头是怎么了,别是呛到什么东西了吧?”
杜氏也是第一次生孩子,宛桃忽然这样她有些手忙脚乱,赶紧抱着宛桃回屋子看看她是不是尿了,刚才那个尴尬的话题就随着宛桃忽然的哭闹戛然而止,秦氏本来还觉得十拿九稳了,却忽然被这丫头搅和了去,她气得牙痒痒,恨恨地看着杜氏的背影,这个丫头就是个搅事精,早不哭晚不哭,偏偏在这么关键的时候哭!
等回到屋子里了,杜氏手忙脚乱地将宛桃放在床上,等转头要去拿尿布的时候,宛桃的哭声忽然小了下去,杜氏回头一看,便正对上女儿黑漆漆的大眼睛,里面仿佛还闪过几丝狡黠的神色。
杜氏一愣,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宛桃才这么大一点点,过几天才刚刚要满月而已,怎么她老是感觉这孩子好像什么都懂似的,杜氏给宛桃换了尿布,然后抱着宛桃坐在了床上,吃饭的心情也被搅和了,她轻轻地叹了口气,抬头看向窗外。
外面春色正浓,杜氏一时有些出神,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好好地看看外面的风景了,这段时间她的人生反转太大,忙着成婚,忙着生儿育女,记忆中那些美好的憧憬,女儿家的小心思,如今看来,都忽然变成了很遥远的事情。
她低下头,看见怀中的女儿眼睛骨碌碌的,嘴角不禁漾出一抹温柔的笑意来。在自己波折的人生中,女儿就是上天赐给她的礼物,是唯一一抹亮色。
宛桃被裹在襁褓里,玩着自己的小手,瞧见杜氏又坐在旁边绣花了,手指上下翻转,手帕上的图案渐渐栩栩如生,月子里做针线费眼睛,杜氏最近才开始做,做好了让林大树拿去换钱,也是一个进项。
上有孝道压着,下有小姑子逼迫,宛桃只觉得自己保护杜氏的道路任重而道远。
做个小婴儿太无聊了,而且还是一个连爬都不能的小婴儿,宛桃开始觉得,吃母乳太羞涩了,但是后来还是抵抗不住身体本能的驱使,现在她已经欣然接受,而且也许是因为小婴儿的体质原因,即便是饭菜端在她鼻子底下,她都没有半点兴趣,不过她也觉得这或许是林家的饭菜油水太少了的缘故。
想当年,她为了减肥还抵制肉类,现在看来,以后能不能摸到肉边还是个问题。
虽然以后的生活很值得忧心,但宛桃抵挡不住属于小婴儿的困意,不知道什么时候,宛桃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等醒来之后,正是华灯初上,宛桃动了动,咿咿呀呀地叫起来,还没哼几声,杜氏就过来看她了,给她喂了奶换了尿布,宛桃又觉得自己清清爽爽的,一时间心情美得不行。
林大树小心翼翼地端着一碗饭走了进来:“清容,你不舒服也得吃饭,要不然可对身子不好。”
杜氏瞧了一眼那饭,心烦意乱的:“我不吃,你端回去吧,等会娘又要说了。”
“你不舒服,娘有什么不高兴的。”林大树搬了板凳坐到杜氏跟前,“小苗问了好多遍你怎么不去吃饭。”
林大树粗神经,但是能感受到自己媳妇跟小妹的关系不算太好。
杜氏冷哼了一声:“她是又想让我去买肉吧。”
“怎么会呢,中午不是已经说过了吗?”林大树挠了挠头,讨好一笑,“不过她还是个小孩子,只不过是嘴馋而已,真要是买也没什么,等我出去做几天短工,回来的时候买点,都几个月没见过肉味了,我也馋得慌。”
杜氏幽幽地叹了口气,看了一眼自己傻得跟块木头似的丈夫:“你打短工的钱都是要交给娘的,你擅自做主买了肉,娘肯定是要训你的。”
“没关系。”林大树并不在乎,老太太最疼爱的儿子是老大和老四,还有一个小妹林小苗,他跟老二从小到大也不怎么受宠,被骂的次数多了去了,“娘也就是嘴上厉害,我被骂几下又不会少块肉。”
既然林大树愿意,杜氏也懒得说什么了。
宛桃默默地听着,林大树和杜氏在絮絮地说着什么,她也听不太清了,刚刚才睡醒,现在又不困,宛桃的眼睛骨碌碌的,往窗外看去,别的不说,这星空真是干净,前世活了那么多年,宛桃也没见过这么澄澈的天空,星星在墨色的天空上闪着光芒,像被擦拭过一样闪亮。
只是她还太小了,看东西好像都有些模糊不清,想着自己还有那么长时间的无聊婴儿生活,宛桃心里就有些慌慌的。
正想着呢,眼前的灯光灭了,接着便是脱衣服的窸窸窣窣的声音,宛桃还没反应过来,便清晰地感受到了床的晃动,还有发出的隐忍的低沉的叫声。
宛桃立刻明白过来,顿时觉得自己嫩脸一红,这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她第一次觉得自己还不如真的是个小婴儿。
秦氏生的林竹就比宛桃大了几天,林竹毕竟是林家第一个孙子,老太太便琢磨着把两个孩子凑在一起办个满月酒,秦氏就有些不高兴,明里暗里到处说:“一个丫头片子办什么满月酒,当时梅子和菊子不也没有办酒吗?”
她特意当着杜氏的面说的,当时生下了林竹,过了几天又听说杜氏生了一个丫头,差点给秦氏的嘴都乐歪了,她嫁进来连生了两个女儿,婆婆的脸色已经很不好看了,这次生下了个儿子,秦氏总算觉得自己扬眉吐气了,而且那个长得跟狐媚子一样的三弟妹生了个女儿,那她以后在这个家里不是说一不二了?
没想到那杜氏生了女儿,一点愧疚的自觉都没有,秦氏跟杜氏每每交锋都要生一肚子气。
杜氏不理睬她,专心给女儿做了一套虎皮红纹团福小褂,布是她嫁妆里带来的,又软又滑,是杜氏最喜欢的料子,她依稀记得,以前小姐家的小少爷满月的时候穿的就是这样的衣服,杜氏手巧,满月酒那天,秦氏看着小仙童似的宛桃,气得牙根都痒痒。
她立刻就忘了前几天的教训,抱着黑糊糊的林竹就去找老太太了,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秦氏和林大壮都其貌不扬的,但林竹这其貌不扬有些过分,长得跟一团黑炭似的,秦氏每次看完宛桃,再看一眼自己儿子,都会觉得有些刺眼。
老太太今天多喝了几杯,满面红光的,心情还不错,秦氏趁机凑上去:“娘,你看三弟妹,咱们又没分家,有点好东西就藏着掖着,你看那宛桃穿那么好看,这竹子就跟要饭的似的,竹子还是家里的长孙,可不能这么苛待他啊。”
老太太还没说话,旁边的二媳妇袁氏便有些怯怯地插嘴:“三弟妹对晴子还是挺好的,上回还给了我一块花布,我打算过一段时间给晴子裁一套衣裳。”
秦氏就更气了,觉得自己鼻孔都在冒火:“那她就是故意针对我!分明是嫉妒我生了个儿子!”
“吵吵嚷嚷的像个什么样子!”这宾客都还没走呢,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都是同村人,让旁人听到了像话吗,老太太不满地瞪了她一眼,“有什么话等人走了再说!”
秦氏只好憋了回去,远远地看了一眼正抱着孩子跟人说笑的杜氏,眼睛里闪过狠毒的光,可别当她是好欺负的,他们走着瞧!
宛桃忽然感觉到一股凉飕飕的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往那边一看,秦氏正抱着林竹回屋子,宛桃哪里知道这个大伯母又抽了什么风,反正她看自己和杜氏从来就没有顺眼过。
察觉到女儿打了个寒颤,杜氏便将宛桃身上的衣服揽了揽,跟面前的朱大婶笑道:“外面还是有些冷,抱着孩子可别受凉了,咱们去屋里说话吧。”
朱大婶住得不远,跟杜氏关系不错,性格爽朗,是个痛快人,是杜氏少有的谈得来的妇人,她嫁的人叫严有才,跟名字一点不搭边,他一点也不有才,只是个老实巴交的木匠。
朱大婶泼辣,时常拎着严有才的耳朵骂得痛快,严有才任由她骂,不还嘴也不动手,实在生气了就在床上躺几天。
朱大婶也在几个月前生下了一个女儿,取名叫严春花,严春花已经六个月了,开始显得有些好动,朱大婶将春花放在炕上,羡慕地看着杜氏怀里的宛桃:“你这孩子生得像你,长得可真好看,哪像我们家春花,虎头虎脑,乌七八黑的。”
杜氏温柔地摸摸春花的脑袋:“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春花长得也很可爱啊。”
还这么小的婴儿根本听不懂话,但是春花能感受到善意,便瞧着杜氏,咧开小嘴笑了,春花已经开始长牙,牛乳般的小牙看起来可爱极了。
朱大婶往外面看了一眼,没看到秦氏,这才放心地跟杜氏说:“你家那个大嫂,整天耷拉着个脸,就跟谁欠了她几百两银子似的。”
杜氏无所谓道:“她自生她的气,我自做我的,管她那么多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