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秦王来访后,唐茹似乎一直很忙碌。
我在唐家堡的日子还算清闲,每天清晨起床,就到后山圣地炼制毒药。其实我所作的事情很简单,只是依据唐门秘方调制配料而已,并无太多技巧可言,每天重复做同样的流程,日子过得非常快。
青城山风景秀美,堪称蜀中仙境。
我走出山洞,只见漫山遍野春花灿烂,极是美丽,远处一片片杜鹃丛红紫白相间,密密层层,被那美景所惑,不知不觉走到了半山腰。山间种植有一大片不知名的矮矮灌木,却都开着大朵红色的花,颜色鲜艳夺目,香气扑鼻而来,令人心动神摇。
我忍不住凑近去看,等我发觉花香气有些奇怪时,却已经太迟了,只觉得神志逐渐模糊,脚下一软,晕倒在地。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缓缓睁开眼睛。
朦胧之中,只见山间不远之处,有一名男子负手而立。他虽然背对着我,但那个身影却非常眼熟。
——顾羿凡!
我将信将疑地又看了一眼,脑子顿时又清醒了几分。那背影实在是太熟悉不过,那是我誓死追随的爱人的背影,是顾翌凡的背影!世间男子虽多,但我可以立刻辨认出他们和顾翌凡的差别,那人几乎与他一般无二,只不过他此刻身着的是明代服装而已!
我一颗心几乎快要跳出来,惊喜大声唤道:“翌凡……”
那男子闻声转过身来,问道:“你可是在唤我么?”
他转身之际,我只觉得浑身血液都快要凝结,如同被雷电瞬间击中,我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见是幻境还是真实。
——顾羿凡!是他!
他头戴银冠上镶嵌着蓝色琉璃,身着一件白色锦袍,外面却罩着深蓝色的轻纱,同色腰带上饰以浅淡的花纹,着装十分简洁素净。那微微上挑的眉毛,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早已让我刻骨铭心,那俊美的面容是属于顾翌凡的,二十六七岁的年纪和说话的声音语调与顾翌凡也毫无分别。
我无法掩饰心中的激动,眼泪瞬间从眼眶内奔涌而出,却说不出一句话。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二十一世纪里我失去了顾翌凡,难道是上天知道我心中的思念与企盼,所以给予我再与他见面的机会?
那古装男子见我呆若木鸡,主动走近我几步,剑眉簇了一簇,低声询问说:“适才姑娘中了山中花瘴之气,晕倒在此,我正好路过遇见。你是谁家女子?怎会独自在这青城山中?”
他不认识我。
我怔怔地看着他,又低头看看自己,迷迷糊糊地问他说:“你……难道你真的不记得我吗?”
他看着我,说道:“你是否认错人了?不过,你的来历倒是让我好奇。你若是外地人,怎么会独自来此?若是山中女子,又怎会不知山上仲春时节多有瘴气?连趋避瘴气之药物也未随身携带?”
这些话,显然不是顾羿凡的语气。
如果他是顾羿凡,一定不忍心这样让我失望。
我抬头看着他的脸,哪怕他不是顾羿凡,但他的容颜和顾羿凡是一模一样的。我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仿佛又回到了之前和顾羿凡在一起的时光,而他对我说的那些话,仿佛是顾羿凡在对我说话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看向他的眼神是怎样的一种眷恋与痴迷,只是茫然无措,机械地回答说:“是我一时疏忽,多谢你救我。”
他忽然微微一笑,走近我身旁,换了一种亲切的语气说:“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你莫非是青城山中花妖狐魅,否则怎会如此美丽?又怎会如此巧合,出现在我面前?”
他看我的眼神忽然变得有些奇怪,不像是对一个陌生人。
他微笑的嘴角弧度,与顾翌凡毫无差别,我心中有些疼痛,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只能顺着他的话,轻声回答说:“是的,我也没有想到,会如此巧合遇见你。”
他见我如此回答,忍不住上前一步,握住了我的手说:“好可爱的姑娘,我倒不曾想到,今日居然会有此意外收获……”
明代是个极其封建的王朝,男女交往并不像隋唐五代那样自由,也很看重女子贞洁。他这样不避嫌疑来握我的手,确实是相当亲近之举止,显然极不合适。
我正要说话,却见他身后一名随从近前禀道:“所约之人已在等候,请殿下速速前往。”
我听见“殿下”二字,心中顿时一凛,难道此人是皇子?
如今是明朝洪武年间,朱元璋的众皇子中,年纪像他这么大的应该只有两位,晋王朱枫和燕王朱棣,据史载晋王只是比燕王年长几个月而已,二人年纪相仿,那么我此时所见之人,不知到底是晋王,还是燕王?
那皇子见我甩脱他的手,并不生气,反而笑道:“你既然都听见了,我也不需要在你面前隐瞒自己身份。在下姓朱名枫,当今皇上正是我的父亲。此刻我须得赴人之约,不便与你久叙。你若还愿意见我,明日此时我定在此地相候。”
言毕,他即带那数名随从匆匆离去,并无辗转留恋之意。
原来是晋王朱枫。史载晋王“文学宋濂,书学杜环,善骑射,有谋略”,其文韬武略在诸王中出类拔萃。我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隐隐觉得眼前的晋王朱枫似乎比顾翌凡高傲许多,但他毕竟是皇子,有些骄矜之气也是理所当然。
次日,我早早来到遇见晋王的半山,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等着他到来。
虽然我知道他不一定是顾羿凡,但我相信,冥冥之中一定有天意指引。我总有一种预感,感觉我会在这个时空里再一次见到顾羿凡,所以,不管这个晋王是不是顾羿凡的前世,不管他认不认识我,我都不能轻易放弃这个希望。
然而,我在后山足足等了三个时辰,却不见晋王踪影。
我应该没有误期,晋王照说也不象是一个毁约失信之人,莫非……我昨日所见真的是梦境?是我自己胡思乱想、走火入魔了?我真的再也见不到顾羿凡了?
想起顾翌凡,触动心中伤痛,我忍不住泪流满面。
我抱膝坐在一株梨花树下,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落在我的长发上,也落在我白色的衣襟上。
正在伤心饮泣之时,我突然觉得有些异样,蓦然抬头,立刻发现面前多了一个人。
目光由下及上,我先看到他的锦袍下摆,白色锦袍笼罩着紫色的轻纱,是淡淡的紫色,如梦幻般的颜色,他的腰带和晋王一模一样,也有着浅浅的花纹。乍看到他的脸,我只觉得惊奇。他的眼眸很特别,不知是否是因他身上穿着淡紫衣服的缘故,眸子居然微微呈现淡紫之色,他拥有与晋王同样俊美无俦的脸庞,但是气质截然不同,更奇怪的是,我似乎觉得在哪里曾经见过他。
看到他的手,我才发觉他手中执着一支玉箫。
——玉箫!
我蓦然惊起,手执玉箫的古装男子,竟然是他!我分明是见过他的,而且不止一次!那个我穿越之前困扰我N久的离奇梦境,那声势浩大不可避免的雪崩灾难,那个吹箫独奏、伤怀叹息的紫衣男子,那支让我过目不忘的玉箫。
原来是他!
我曾经那样渴望在梦中看到他的脸,还因此沉迷梦境差点耽误了毕业答辩,却没有想到是在此时此地,穿越到了明代才见到了他。
好奇怪的梦境,好奇怪的命运!
紫眸男子收起了玉箫,淡淡地对我说:“你是在此等人吧?那人今日有要事无法赴约,他让我转告你,日后一定会再来见你。”
我顿时大失所望。
晋王封地远在太原,我羁留在唐家堡中,怎么可能再见到他?他身为皇子日理万机,未必会有机会再来。可是对我而言,顾翌凡就是我存活于世间的全部意义,我失去了这条线索,又该到哪里去找他?为什么我明明抓住了一丝希望,却还是注定要与他擦肩而过?
想起好不容易才有的一点机会就此灭绝,我只觉得万念俱灰,眼泪如断线之珠,无声落下。
紫眸男子注目看了我一阵,忍不住说道:“据三哥所言,你仅是与他见过一面而已,即使他未能赴约,你也不必如此伤心吧?”
我听他称晋王为“三哥”,再看他与晋王相似的服饰打扮,加上他的年纪,我已经可以猜出他是谁了。
——燕王朱棣。
我来到明代不过短短数日,居然有幸见到了朱元璋的几个儿子,先是秦王,接着是晋王,现在是燕王,也就是未来的明成祖。我一想到他是谁和他即位之后对付建文旧臣们的那些毒辣手段,心中就忍不住掠过丝丝寒意。据史载,燕王朱棣会通过“靖难之役”谋朝篡位,会诛灭方孝儒“十族”,会因自己爱妃之死疯狂杀戮宫女三千人。然而,我实在无法将这个残暴统治的帝王和面前这个具有如此气质风华、梦幻般的男子联系在一起。
我抬头瞪眼看着他,心中震惊无比,一时之间竟然忘记了哭泣。
他有些不满地挑了挑眉,说道:“我在和你说话,你听不见么?”
燕王朱棣在问我话。
我抬起头,对他说:“我听见了。晋王殿下本是堂堂大明皇子,昨日说好在此等我,居然会对我这等山野民女失信,我难道不该伤心?”
他扫了我一眼,语气严肃地说:“三哥确有要事在身,不便前来。他若是有意失信于你,怎会让我至此传话与你?他既然说了尚有再见之期,你大可不必如此。他交托之事我已完成,就此别过。”
他话音一落即离去,再未多看我一眼。
我从后山回到堡中,心中怅然若失,不知晋王之言是真是假,但听燕王话中之意似乎很肯定晋王还会来找我,只是这一丝希望依旧太过渺茫,不知道要等到何年何月。
唐茹迎面走来,见我垂头丧气,忍不住疑惑地问:“蕊蕊你怎么如此无精打采?”
我忙掩饰道:“没有啊,只是昨晚没休息好,今日炼药太累了。”
唐茹说道:“你若是累了,歇几日亦无妨,唐门储备之药数不胜数,不需要赶着炼制。你回来得正好,我有事要找你商议。”
我知道他确实是真心关怀自己妹妹,点头说:“我知道了,哥哥有话请讲。”
唐茹道:“太行论剑之期已不远,唐门如今仅有你我二人,我欲带你同往,也好让你见识下各江湖门派英雄,开阔眼界。此事一了,我便去西安见秦王,唐家堡中诸事,以后都要交与你了。”
我感觉他似乎有将堡主之位交与我之意,不禁问道:“难道你打算以后不再回唐家堡来么?我哪里有你那么能干,可以操持堡中之事。”
唐茹神色坚定说道:“蕊蕊,我相信你若是用心,定不会比哥哥逊色。哥哥此去秦王身边,祸福尚难预料,若是能够如我所愿自然是最好,若是不能,牺牲我一人即可,也不至于连累唐门。”
我问道:“你既然知道吉凶难定,成败皆有可能,为何还要去冒险?为何不在唐家堡中安然度日?”
唐茹叹息道:“蕊蕊你有所不知,我纵使想在唐家堡中安然度日,如今也不能了!我们唐门从不滥杀无辜,靠的也是自己的智慧行走江湖,却为何总是得不到应有的地位?总是被列为旁门左道?若能得到朝廷赏识声威大振,将来唐门与少林武当齐名,应该不是难事。既然有此大好机会,我怎能不去尝试?”
自从我来到唐家堡,对于唐门之事,我一直抱着冷眼旁观的态度,也并不想介入唐茹和秦王之间的事。但是,这些天来唐茹对我如家人一般的关心照顾,让我不知不觉之间将他当成了好朋友,我不愿意看到他去冒险,更不愿意看到他引领唐门走到一条错的路上去。
我一时忍不住,说道:“不要去!晋王燕王和皇太孙皆非等闲之辈,跟随秦王决不会有好下场,他不可能成为太子的!”
唐茹闻言,眼中立刻闪现惊喜之色,一把抓住我肩膀道:“蕊蕊你所言可是真的?你莫非已经看懂了那本天书,知道未来真龙天子是谁么?”
我摇摇头说:“不知道。”
唐茹也并不失望,反而沉吟道:“蕊蕊你有此意念,已经足够了,我心中自有打算。你明日随我一起去太行山吧,不过哥哥要将你易容改扮,否则那里男子众多,见你绝世姿容而生仰慕之心,纷纷前来相求,哥哥可招架不住。”
他从未如此跟我开玩笑,我笑了笑,说道:“哥哥分明是在取笑我,不过扮作男装倒是一件好玩的事,香云安云都说我少年英俊呢。”
唐茹皱眉道:“那更不妥了。如今世风日下,我还是不将你扮作美少年了,扮成中年男子比较安全。”
太行山形势险峻,历来被视为兵要之地,山势东陡西缓,北起北平,西接山西,东临华北,连接晋、燕二地,是山西与河北的天然界山。此时蜀中已是春光明媚,太行山中却是积雪初融。唐茹带我驻足山巅远眺,只见悬崖刀削斧劈,山石千姿百态,瀑布如练似银,深潭碧波荡漾,星月游移,奇峰变幻。我不禁暗暗赞叹大自然之鬼斧神工,竟能造此雄奇险幽之境。
太行论剑之期正好是今天,数日兼程,我们来得还算及时。
山巅古刹前有一大片空地,以前在电视剧中看到的比武场面竟然活现于眼前,实在是眼福不浅。来的人都是各大门派掌门或顶尖高手,每个门派不过两三人而已。几名灰衣僧人,是少林派;青衣道士,是武当派;那两名师太,自然是峨嵋无疑,丐帮之人我也认得出来,其他的门派就全然不知。
比武进行了几轮,并无太多波澜,亦无人损伤,唐茹冷眼旁观,并不出场。第一天的比武还算精彩,各门派皆将自己所长展示了一番,将近日暮时,纷纷下山而去。
太行山下惟有一所客栈,我与香云面上戴着易容面具,乔装改扮成一名瘦小精干的中年男子,跟随在唐茹身后,除声音无法隐藏之外,绝对毫无破绽,唐茹早已嘱咐我不得轻易开口说话。
我们三人在此歇息,正好碰见当日比武过的一名儒雅公子带着一名红衣少女进客栈来,那少女相貌娇俏,十分引人瞩目。
回到房间后,香云将我的易容取下,我想起白天所见,说道:“江湖中果然藏龙卧虎,我们刚才见到的那位公子,不知道何门何派,身手确实厉害。他身边的姑娘,虽然没有出手,看样子也不是等闲之辈。”
香云的大眼睛轻眨了一下,说道:“小姐到底是想赞那姑娘还是想赞她家公子?”
我朝她眨眨眼道:“你觉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