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府。
陶然阁上,谢娇正摆弄几枝婢女新折来的石榴花,又是修剪,又是换了好几回花瓶,都觉得不满意,最后气得将手里的小银剪子扔在了案上。
旁边的谢妍见她这样,小声说:“五姐,那白瓷的细颈瓶就很好。”
谢娇闻言瞪她一眼,没好气道:“好什么!哪里好了!”
谢妍便不说话了,旁边伺候的下人们也都屏息凝神,生怕五姑娘的火气会撒到自己头上。
其实谁都知道,谢娇这会气不顺哪里是因为没选到合心意的花瓶,她这是眼红七姑娘呢!
听说七姑娘回来的时候,光是各色古董花瓶就装了两辆马车,这还是没算上别的珍玩摆件呢,七姑娘想要一只白玉瓶插石榴花,下头就一气寻出来十多只,那可都是整块的上好羊脂玉雕出来的,旁人得了一小块,都是要做个玉佩戴在身上的,哪有说不同样式的花瓶一下就做了十多个的,豪富如谢氏,也只有三老爷谢琛才会这样养女儿。
谢娇这个二房的庶女,平时虽也颇受宠爱,却怎么好跟三房的独苗苗比?三老爷拢共只得了这么一个宝贝疙瘩,真是含在嘴里都怕化了,二房光是庶出的姑娘就有三个,真是不好比,也不能比的。
所有人都无声地转着念头,觉得五姑娘这气生的实在是没来由。
可谢娇自己却不那么认为,都是谢家的女儿,大房的姐姐们都是嫡女也就罢了,剩下的几个姐妹不该都是一样的么!
她是庶出没错,可谢妩呢!难道就尊贵不成!
谢娇终究是没忍住,小声啐了句:“不过是个胡姬生的!”
谢氏乃是大雍最顶尖的士族,与寒门通婚尚且为士族不齿,何况是胡夷!
六姑娘谢妍听了这话吓得脸都白了,急道:“五姐慎言!”
这话要是传到三叔耳里还了得!三叔非得发疯不可!
下人们虽面上装着没听见,脚下却都不由远了些,这事情要是真闹出来,姑娘们未必如何,他们这些伺候的,可是少不了一顿罚的。
谢娇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却也赌气不想低头认这个错,转身背对了谢妍,不再说话了。
那厢,谢妩正站在大慈恩寺一条垂满木香花的游廊外,香花掩映间,有一对男女正在说话。
女子声音带着委屈,说话却是藏不住的骄横:“不过是个胡姬生的!难道在你心里还比我好吗!”
男子低声安慰:“惠宜,都是我不好,你别生气了……”
“那你以后不要再见她!”
“这……”
女子紧逼:“你倒是说呀!”
谢妩静静听着,不过片刻的功夫,男子就做出了抉择,他语气虽带着些艰涩,但还是清清楚楚地道:“好,我以后都不见她了。”
女子这才展颜,声音里带上了笑意,催着问:“那你什么时候上书求我父皇赐婚?”
男子再说什么谢妩没再细听,只知道自己该听的都已经听了,便往前两步,走进了游廊里。
谢妩脚步很轻,但拂开花枝也带起了一点动静,裴炎闻声转头,对上的就是一双含着泪的美眸,那双眸子迎着花廊下细碎的阳光,泛出星空一样深沉的蓝色来。
是谢妩!她怎么会在这里!
目光对上也只是一瞬间的事,谢妩很快背侧过身,不再和他对视。
从裴炎的角度,只能瞧见她乌压压的头发,一截雪白的脖颈和一点点侧脸,虽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颊边莲子大的珍珠耳铛轻轻晃着,像是牵动着裴炎的心弦。
想到方才那番话都被谢妩听了去,片刻间裴炎面上血色退尽,他呐呐的想要开口解释,却只能无声的蠕动了两下嘴唇。
谢妩在他之前开口了,少女的声音温和绵软:“裴公子,你的心意我已经知道了,愿你与公主百年偕老。”
她语气里带上了士族贵女惯有的矜持与克制,姿态却柔顺得像是被风拂低的花,纤弱堪怜。
谢妩若是责骂哭闹,那裴炎此刻心里还能好受一些,可她这样故作坚强,真是让裴炎只觉一颗心都要碎了,他忍不住开口喊了一声:“阿妩!我……”
他挽回的话就在舌尖,可家中已经定下他与惠宜的婚事,他还能与谢妩说什么?
谢妩也没有要等他的意思,转过来迅速地福了福身也只是对着惠宜公主:“公主,就此别过了。”
裴炎看着谢妩头也不回地离开,脚步不由自主地就要跟上,要不是被公主先一步拉住了胳膊,怕是真的就要追上去了。
等看不到谢妩的身影了,裴炎也冷静了下来,今天的事情也太过巧合了,想也知道里面有惠宜动的手脚,可他也无从指责,只能装作未曾察觉。
寺里与花廊距离不远,但甚是隐蔽的一处厢房里,谢妩早没了方才柔弱可欺的样子,她已经净过面,粉黛未施却仍如玉雪雕就一般,懒洋洋地歪在榻上,靠着引枕伸手捏着银签子拨弄一旁小几上摆着的一盘樱桃毕罗。
签子和盘子都不是她惯用的,想来应是寺里知客僧送来的,谢妩也是无聊,研究了一番,看出寺里师父手艺不错后,就让身边跟着的几个大丫鬟,将这盘樱桃毕罗分了。
堇青她们都是从小跟着谢妩的,只笑着谢了赏。
谢妩歪在那都要睡着了,才听人推门进来,她只扫了来人一眼,也不起来,有些抱怨道:“都说他不好了,你怎么偏要选他?”
进来的竟是方才与她相争的惠宜公主!
她听谢妩这么问,很是理直气壮:“他好看嘛!”
谢妩嫌弃地将脸埋进引枕里,咕咕哝哝:“有你后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