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两牛头不对马嘴的相互揣测了半天,最后还是宣菱指了指云时微的长袖,“你不急着启程吗?”
云时微的确很急,否则也不会往红楼跑这一趟,她两指在袖中一勾,螟蛉尺滑出,正卡在她指间,这东西是一整块的汉白玉雕成,虽称之为“尺”却不长,四寸有余,上头覆有淡淡青芒,所雕之物却不是“螟蛉”而是一个人。
此人模样不甚清晰,鼻子、眉毛、眼睛、嘴通通囫囵,就是个圆球黏在脖子上,虽然模样糊弄人,却刻出了峨冠博带一身别样风骨,在人像的脚底下,写着一行字——“明珠悬顶,穷源推本应根究。”(注)
云时微向宣菱伸出手,“跟我走吗?”
就在两人接触的一刹那,周遭苍翠的景色被乳白光晕完全包覆,宣菱感觉自己只是晃了晃,等视觉重新恢复,已经到了泽川最繁华的港口。
巨大的木船停靠海面,这是民用港口,不管多大的商贾,组建船队都有一定的限制,就算是旗舰,长不可超过二十四丈,宽三丈四尺,用材方面,铁与木也有严格比例。
其中轻型舰以煤炭与柴油为主动力,甫以风帆和橹桨,而超过三十丈的朝廷战舰则主烧柴油,除桅杆外不再加设划桨。
宣菱连朝廷最大的跨洋巨舰都上手摸过,这些民用船虽然魁梧,却激不起她多大兴趣,倒是云时微被尘世繁华迷了眼,她在隐山上呆了太久,若非必要,两百年来甚少离山。
在她记忆中,大靖王朝谈不上积贫积弱,却也只是个普通的封建王朝,歌舞升平四方安乐就算盛世,江河湖海乃自然造化,人力不可达,最多就是张网捕鱼,而所用战舰若要逆风行进,还得采用“呛风”技术走“之字拐”。
谁知短短两百年,仙人生命中的弹指一瞬,竟已发展到了这般地步。
船上正在卸货,这些船分工明确,有专门运送丝绸与瓷器的,也有倒卖金属材料的,金属材料一般会由朝廷统一收购,民间流通的量不多,而朝廷舰船一部分用于军队,另一部分则运送和储存柴油,除此之外还有一些重量级的旗舰不知做何用处。
宣菱回想起她爹在世时,曾提及机甲发展需要动力源,朝廷曾花费大量人力物力试图解决这个问题,直到五年前,宣菱亲眼看到“枭鹰”腾空而起——“枭鹰”是一种翱翔于天空的舰船,能载七到八人,所用燃料与当时所有的机械造物都不同。
那几艘神神秘秘的巨型舰船上恐怕就承载着燃料。
热闹的港口忽然出现两个女子本来并不醒目,奈何云时微气质过于惹眼,脚下不沾尘,衣带无风自摆,她从红楼出来后马不停蹄地赶到泽川,眉心花鈿尚未隐去,如此谪仙般的人物别说是落在港口,就是落在人均绝色的烟花巷也是超然盛景。
何况她们引人注意的原因中,还有宣菱添柴加薪——她破破烂烂一个小乞丐,学不会弯腰屈膝,看着狼狈,骨子里却并不稀罕钱财上的施舍,倒像是专门来砸乞丐饭碗的。
“姑娘,”一头淡金色长发的番邦男子手持珠花与长裙走到云时微面前,“这是我们家主人遣我相送,他想邀二位船上一叙。”
“你家主人是谁?”云时微碰了碰衣料,柔软轻薄,是上好的缎子。
“他叫贺西州。”男子仍是半低着头,“是姑娘一位故人。”
大靖王朝脚下的这片土地就叫做“西州”,但西州之上并不只大靖这一个国家,人间取名颇多忌讳,若非大富大贵之家,怕孩子八字太轻,都不敢往大了来,此人既然敢取名“西州”必是权贵。
但宣菱记忆中,大靖王朝并未有权贵叫“贺西州”,除非他趁自己刚死,尸骨未寒,在这三天里马不停蹄地出生。
“引路吧。”云时微并不想追根究底,她示意金发男子走在前面,随后转头安慰宣菱,“别怕,只是我的一些旧账。”
“我不怕,”宣菱小声,“我对这里非常熟悉,就算真出了事也跑得掉。”
比起宅在山上两百年的老神仙,宣菱自问闭着眼睛也比云时微强一点。
“……”云时微掐指一算,自家杂工有欺师灭祖的嫌疑。
金发男子并未直接将两人带到主人家面前,相反七拐八弯,走进一艘船的船腹中。
这艘船并非货船,而是用来玩乐的画舫,船腹是一间间能住人的小楼,金发男子指着靠墙的一间道,“里面已经备好了洗澡水。”
宣菱:“……”就差怼脸说嫌自己脏了。
房间确实准备妥当,不仅有洗澡水,还洒满花瓣,另外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等着伺候,炉子烧着,洗澡水冷了再添,而金发男子手里捧着的衣裳就是给宣菱准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