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女工作人员的口气中听出了她的善意,同时也看出了其他人的疑惑。特别是带我们来的周信,嘴张了几次都没敢说话,这也难怪,警察抓通缉犯当然是查活人,而我却明显对死尸更感兴趣。
我掀开金黄色布单的同时,周围几个工作人员不约而同的把脸偏到一边。我也怔了一下,不过也没感到太大的震撼。
布单底下的是一个胖子,看不出年龄,看不出长相,甚至不能分辨出他的性别。因为,这个胖子的脸有三分之二是用白纸糊的,鼻子和一只眼睛,也是用笔画上去的。
我有点好奇,问那个女工作人员:“他是怎么死的?”
没等女工作人员开口,周信就回答说:“车祸,马自达让侧翻的土方车压了,大半边身子都……”
“明白了。”我点点头,重又郑而重之的用双手替死尸盖上了布单。
有些横死的人尸体残缺不全,送进火葬场后,有些残尸是直接连着警方的装尸袋一起推进焚尸炉焚化,有些会经由入殓师(又叫葬仪师)的重新拼接、清洗、化妆后再貌似完整的焚化,这主要取决于死者家属的意愿以及经济能力。
肢体断裂可以缝合拼接,但要是少了某个部位,那就得动用一些特殊手段了,例如熔蜡补尸、纸扎续肢之类的,这属于入殓师的工作范围。
当然,入殓师也不是人人都能干的,除了对心理素质和专业手艺的要求,更重要的是每一行有每一行的禁忌,牵涉阴阳,禁忌更多,一旦触犯了某一条,或许就会引来杀身之祸,所以眼下真正会修补残尸的老手艺人实在是不多了。
回到白晓雨身边,周信指着焚尸炉小声问:“警官,那里面就不用查了吧?”
白晓雨“呃”的打了个嗝,用愤怒的眼神瞪了他一眼,意思很明显——你拿我们当二傻子呢?
我却觉得挺诧异,偏着头重新仔细打量这个戴着近视镜,长得像扑克牌里的方片老K的负责人。
周信居然微微一笑,示意工作人员继续干活,然后带着我们走出一段距离才眼神闪烁的看着我:“你们不是警察。”
没等我开口,他接着说:“起码你不是。”
我见他目光灼灼,索性也不再藏着掖着了,点点头,用下巴一指白晓雨:“这位是白警官,我姓况,况风。”
周信追问:“道士?还是阴倌?”
我抿了抿嘴,反问:“你呢?”
周信倒是不含糊,除了原有的礼貌外,竟多了几分江湖气息,冲我双手一抱拳:“我以前是专门帮逝者化妆的,敢问你是……”
我愣愣的看了他一会儿,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指着他道:“周螃蟹!”
“嘶……你是……”
“我是六爷的朋友。”我笑道,关于入殓师这一行的诸多忌讳我都是听陈六说的,他说的故事里有这么一号人物,姓周,绰号螃蟹。此人十三岁拜师豫南蜡人张,十七岁就做了一件引为传奇的妙事。但是那件事牵涉到某个机构,所以才没被大肆传播。
白晓雨用肩膀扛了我一下:“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赶紧找人吧。”
周信镜片后的眼珠子一转,神情和刚才的唯诺判若两人,双手往身后一背,“你们要找什么?”
这一问学问大了。
他不问我们找什么人,却问我们在找什么,也就是说,陈六说的有关于他的故事十有八九是真的!
“找一个女的,被人施了巫术,负责替她主子夺人阳寿。”我开诚布公道。
周信神色一凛,沉声问:“有照片吗?”
白晓雨看了我一眼,从随身的挎包里取出一张打印的照片递给他:“男的已经抓……现在只找女的。”
周信仔细看了看照片,说:“你们跟我来。”
“我现在要说警察靠得住母猪会上树,你反对吗?”我悻悻的问白晓雨。
“滚蛋!”白晓雨一把将我推了个趄趔,然后瞪着两眼一瞬不瞬的盯着电脑屏幕,右手不断快速的滚动点击着鼠标。
其实我们这些人脑子都抽了,既然有警察跟着,要在某个单位找一个人,那就应该先找这个单位的领导,其次就是翻查这个单位的监控录像。
唯物主义为核心的时代,只要是国营单位都装监控,那没跑,而且这些单位绝不会吝惜多装几个摄像头,那他妈可都有回扣。
白晓雨在电脑前翻着一个又一个实时监控的画面,我站在她身后拿着手机随时准备拨号。
首先我看见秦队行色匆匆的在走廊里穿行,就像是一只敏锐的狐狸般转动眼珠观察着每一处场所和每一个人。
然后画面一转,我就看见麻子低着头混杂在一群送葬者的行列中围着一具尸体绕圈行礼。
再然后……
“她干嘛呢?”白晓雨眉毛都竖起来了。
我连忙按着她肩膀劝:“你心态摆正点,人家本来就是编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