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擦黑,宜和园中。
老夫人累坏了,早早睡了,宗姑姑轻手轻脚地放了门帘,关了门窗。这时,园子里传出一波响动,隔着很远都能听见。
宗姑姑皱了眉,上前低声斥责道,“哪里不能闹,站到老夫人屋门口闹,合计着把她老人家吵起来就高兴了!”
被斥责的那些丫鬟里,其中一人神色紧张,指了指地上,告诉宗姑姑,“突然就冲进来,躺在这里,吓了我们一跳,第一眼还以为是只野猫呢。”
宗姑姑看看地上的人,瘦削的女孩子的肩膀,脸朝下,于是吩咐,“天不早了,明儿再细问,先弄到你们房里去。”
几人七手八脚,抬了几步,有人惊呼一声,“这不是松铃吗?”
另一人也说,“她不是去风雨斋当大丫鬟吗,怎么弄得这样惨!可怜!”
然后就有人议论起来,“上次恍惚听谁说过,四小姐对底下人不好,经常使气打人,我还不大相信,原来是真的!”
宗姑姑皱眉道,“忘了我刚叮嘱过什么了?天塌下来也等明个儿早上再说,说话前过了脑子再从嘴里出来,否则凭你是谁家的闺女,也难端起宜和园的饭碗!”
丫鬟里还有托她关系进来的亲戚,听这样训,当下闭紧了嘴巴。
后半夜的丫鬟房里,那个受伤的松铃额头上烧起来,口里说出的胡话也让人莫名其妙——
“四小姐不要……二小姐快走……”
四小姐不要?这是什么意思?莫不是松铃让四小姐打怕了,求四小姐不要再打?
这与二小姐又有什么关系?二小姐刚从宫里回来,老夫人夫人都想念极了,为什么让二小姐走?
正糊涂着,又听松铃说,“假的,她是假的,你也是假的,你们都是假的!”
丫鬟房里几个人都听见了松铃的梦话,其中一个动了不一样的心思。
这名丫鬟叫巧竹,她爹是给老爷赶车的马夫,她娘是夫人院里的一个管事,老早就想让她进福深苑当差,不巧却分去老夫人院里种花。
她娘向夫人开口提过,夫人笑言,没有媳妇跟婆婆抢心头好的道理,巧竹在老夫人那边儿站稳脚跟才是真的有出息。
然而浇了半年的花,不见什么提升。
今夜在老夫人这儿风闻了四小姐、二小姐的事体,拿去夫人那里说,或许正中夫人下怀,能有什么出路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巧竹假装成肚子疼的样子,一拐一拐回了府外后街的家里,跟她娘说了。苗大娘心头咯噔一跳,觉得这事不是一件普通的小事。
“娘,你怎么不说话?看你这脸色,我猜得没错吧?”巧竹问。
苗大娘摇头,面色古怪。
央了半天,苗大娘也不肯去府里回禀夫人。巧竹急了,认为她娘阻了她的出头之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自己跑到福深苑门口,跟居嬷嬷搭上了话。
可是还没把话说完,居嬷嬷就把眼一瞪,掐住巧竹的脖子往草丛里拖……
差点没昏过去的巧竹几乎立刻见到了夫人。
尽管已是更深露重,卸下脂粉钗环的夫人依然不改雍容贵妇的气质。一双眼波含威不露,目光落在巧竹身上,巧竹就不会动弹了。
“说!”居嬷嬷喝道,“把你听到的,看到的,全都一字不落的说出来!”
巧竹的来意本就是说事儿,连忙竹筒倒豆子,绘声绘色地将宜和园中的见闻说出来。
夫人听完,道一声“赏”。
巧竹当时就领了一把银锞子出来,整个人梦游一般,还没反应过来呢。
拿回家给她娘看了,不料苗大娘不喜反忧,还责备巧竹不该偷听主子小姐的闲话,更不该自己也蹚进去。
巧竹觉得她娘真是年纪越大越没用了,哼了一声,赌气回到宜和园,想听那个松铃还说些什么。
福深苑这一边,巧竹走后,夫人宋氏眼神一冷,狠狠掷向居嬷嬷,怒声问:“怎么搞的?这个萱莹是假的,这话是哪个传出去的?怎么连四丫头屋里的人都知道了?”
居嬷嬷叹气,“那可就难说了,二小姐换脸之后一直在府里住着,又隔三差五闹一个脾气……或许让谁看出端倪,然后就这样传开了。”
宋氏想了想问,“四丫头也知道了么?你怎么看?”
居嬷嬷提议,“现在那个叫松铃的丫鬟还没醒,问也白问,不如先找四小姐探探口风。倘或真的知道些什么,再设法堵住她的嘴。”
宋氏点头。
果然第二日,天不大亮,风雨斋正房的门就被叩响了。
“四小姐起得真早!”居嬷嬷笑道,“看气色也不错!”
董阡陌拢了拢翻毛斗篷,从书案后面笑过来,微笑回道,“没睡。”
居嬷嬷诧异了,“四小姐这样怕冷,在房里还穿这么多?”
桃枝端着茶盘经过,低声抱怨,“你老人家在这间房里过一夜,不添一件衣裳试试。跟管事说了一百次,还是让我们小姐住这间雪洞。”
居嬷嬷乐呵呵笑了两声,没听见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