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榆花庄往东走约一百二十步,有个乱葬岗,被一抔黄土掩埋的都是无名无姓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一条浑身湿漉漉的黄狗在岗头走走停停,鼻尖四处嗅动,偶尔叼出一截骨头也不足为奇。
季攸宁怀中抱着个小瓷盅,缓缓跟在徐夫人身后。在她们前面还有一身缟素的崔氏,楚项擎手中推车与她并肩而行。板车上停着棺材,是临时从白事铺买来的,里头躺着替季攸宁死去的杜鹃。
四人撑伞一步步过乱葬岗,这里游荡的都是孤魂野鬼,是脚下没根的,她们不会将季博昭的骨灰、杜鹃置放在此。大雨自前日开始就没停,时大时小绵绵了三日,路上的水洼蓄满了水,一脚才进去溅起大水花。
一阵冷风自身后袭来,季攸宁胳膊颤了一下,将瓷盅往怀中拢紧了些,生怕一个手滑碎了。徐夫人时时关注她,不时扶她一把或是侧身遮挡住她手中的物件。
一路走来身后总跟着尾巴,不消猜便知是谁的人。徐夫人前半生干的就是这种营生,暗叹对方水平不及她当年半分,每经过一根粗壮大树时撒下点药粉,没事人一样领着季攸宁往前走。
跟踪她们的尾巴是临时顶的徐虎的班次,年纪轻没什么经验,耐力方面因为洪忱平日对他们严加管教,不输于普通士兵。他见徐夫人每次都要找一颗壮硕的树干靠一会儿,便先入为主以为这树他也休息得,傻啦吧唧的手脚攀在树干上。
起初尚好,面不红气不喘身体还有余劲,后来前面几人走得越来越慢,他跟着歇息了好几回,体力却渐渐不支,两手还奇痒无比。
越过不算高的小山坡,一片绿意森森的树林映入眼帘,乳白云雾在林间随意飘荡,有点仙境意味。这片地是榆花庄地界的风水宝地,有钱人家百年之后都会葬于此,企望着在另一个世界亦能获得如此世这般潇洒尽兴。
那尾巴见四人过了山头,不敢再擅自跟上去,打算返回报信时瞄到路边的石碑上因着朱红三字:蝴蝶境。他不是本地人,不懂名字的含义,匆匆回去上报情况。
待地方寻定,楚项擎从板车上取来两把铁锹,自顾自掘土刨坑。季攸宁腾出手也去帮手,埋葬父亲的事情不能大肆操办,这叫她心里很不好受。为人子女,谁不希望父母仙游之后享受到人世间最后一次极致的祝福。
徐夫人对神情郁郁的崔氏屈膝,惭愧道:“我这厢对不住季夫人了,宁姑娘改姓一事是我托县令妹夫从中斡旋。我想季夫人应该对我曾经的身份不陌生……”
清河崔氏出身的女家自小就被要求掌握天下十大出名人物,包括其出身、擅长、爱好等等都一一铭记于心,好为将来帝后之路添砖加瓦。曾与宁阳王有过婚约的崔氏自然在列,自看到徐夫人手中的宝剑时便明了她的身份。
“我只是不懂,徐夫人隐退江湖多年,为何此时要来管我家是非。眼下季家是不受人待见的粪球,谁碰谁惹一身味。”崔氏虽与徐夫人说话,却不看她,一直看着在雨中掘土的季攸宁。
她到这个世界已有四十余年,与天斗,与人斗,也与组织斗,好不容易谋到了一个锦绣前程,夫君官运亨通、女儿活泼可爱……可一夕之间全都变了模样,夫君没了,女儿的命数也到了转折点。
上回季攸宁回魂,她冒着危险反噬了组织的信息系统,只为了阻止一切,可惜还是迟了一步。她的女儿眨眼间从十二岁懵懂无知的女孩儿,变成很有主意的大姑娘。
徐夫人见崔氏眼中含着化不开的愁绪,不知该安慰什么,只好将话题转到季攸宁身上去。“宁姑娘最近好似稳重了许多,我昨日见她入了锦衣卫的府邸还能安然无恙的出来,可见造化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