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怀瑜叹了口气,终是缓缓上前,问:“难道你不曾听说我已死了,还找我作甚?”
丰宜神情稍黯,声音低了许多,“漠北战事正紧,林淮扬不敌瓦剌王爷,一路节节败退,或许很快就打到盛京了。我听说韦昕辞官了,想劝你们尽早南下避乱。”
杨怀瑜的注意力全放在丰宜的前半句话上,焦急地问:“那个苏和果真入侵万晋?民间怎么一点风声都没有。”
丰宜想了想,道:“可能皇上担心时局纷乱,故此隐瞒不发。”
皇上隐而不发,那他如何得知了这个消息?这一阵子,他是不是一直待在漠北?
杨怀瑜蓦地冷了脸,道:“林淮扬战败,其中也有你的功劳吧。你当真甘心做个遗臭万年的卖国贼?”
丰宜紧咬了下唇并不否认,只低声解释,“我们只是借兵,并非将万晋江山拱手让给瓦剌人。待主上登了大宝,我也就能封将拜相光大门楣……你知道,我本名并非丰宜,我姓章,名章峰。”
杨怀瑜愕然,所有在惜福院长大的孩子都是镜叔给取的名字。丰宜到落枫山时,已十岁,自然还记得自己原本的名字。
没想到,丰宜打得竟是这个主意。
人各有志,杨怀瑜不愿多加评说,盯着他问:“林淮扬如今怎样了,他的夫人呢?”
丰宜皱眉苦笑,“他倒真是条汉子,誓死不降,仍在抵抗。我回来时去找过林夫人,她不肯跟我走……我知道姑娘与她情同姐妹,是真心想帮她。”
杨怀瑜摇摇头,云初晴与林淮扬鹣鲽情深,必定生死相随。就像她,亦是撇不下韦昕。只是,刀枪无眼,战争无情,云初晴又是那种身份,林淮扬可有精力保得她平安。她不敢想下去。
怔忪时,身边多了条灰色身影,却是玩在兴头上的南宫逸看到她与陌生男子谈话,放心不下,遂走了过来。
丰宜瞧见南宫逸的面容,大吃一惊,眸中有片刻的迷惑。
南宫逸却神色平静,淡淡地问:“西月,他是谁?”
杨怀瑜猛地想到了什么,心里咯噔一下,不答,反问丰宜:“你可知镜叔在哪?”
丰宜看着南宫逸,下意识地回答:“我们约在醉仙楼。”
醉仙楼离此处并不远,走路不过一刻钟。身边之人已在轻轻颤抖,杨怀瑜感受到那种紧张迫切的心情,她伸手握住南宫逸发颤的手,轻柔地笑,“好久不见镜叔了,我们也去看看,可好?”
明白她的用意,南宫逸眼里的狂性渐渐散去,他暗暗稳住气息,平静地答:“你想去,祖父便陪你。”
迈步便要走。
丰宜瞧见杨怀瑜裙边晃动的玉佩,当即阻拦,“姑娘,主上并不相信你死的消息,他正四处寻你,你何必送上门去。”
呵呵,原来那出金蝉脱壳之计,竟是谁都没有瞒过。只不知皇上可会相信?
杨怀瑜笑道:“躲,总是躲不过,早晚总是要见面,择日不如撞日。祖父以为呢?”
南宫逸仰天哈哈大笑,“好,好,果真是我的孙女。既然遇到了,正好将前账好好算算。”
丰宜看着那张与主上极为相似的脸,突然想到了什么,右手本能地握住了剑鞘。杨怀瑜主意到他的举止,叹了口气,“这是我们南宫家的家事,你就别搀和了吧。”
丰宜神色凝重地回答:“姑娘,为了今日,我舍弃了那么多,眼看就要成就大业。我不会让任由你们毁了主上的大事。”
杨怀瑜盈盈浅笑,“丰宜,你已是今非昔比,有一身好功夫,有几家不错的铺子,只要你肯,定能寻得一门好亲事,守着娇妻爱子过日子,该有多好?”
丰宜犹豫片刻,握着剑鞘的手,松开又握紧,握紧又松开。
杨怀瑜转身对南宫逸道:“祖父,走吧。”
方迈出两步,忽听脑后风声袭来,杨怀瑜尚未及反应,南宫逸双掌已送了出去。丰宜的身子如断了线的风筝般,在空中优雅地划了道弧线,落在一丈开外。
皑皑雪地上,清俊的白衣公子,唇角殷红的血迹,如同一副绝美的图画。
丰宜挣扎着欠身看着杨怀瑜。他从来没想过伤害她,这次也是。长剑根本没拔出,他只想用剑鞘击昏她,这样他们两人就不会去找主上的麻烦。杨怀瑜的功夫,他很清楚,算定了她躲不开这一击。
事实上,丰宜的算计没有错,杨怀瑜的武功不高,甚至远不如从前。可她的身边有南宫逸,南宫逸出手,素来不会留情。
头如此地沉重,身子如此地僵硬。丰宜想起很多年前,他为了练成白鹤展翅以致晕倒的事,那一次,他醒后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杨怀瑜哭肿了的双眼。
这次倒下,他还会再醒来,还会再看到那张挂着泪水的笑脸吗?
杨怀瑜远远地看着丰宜终于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终是没有过去。
幼年时结下的牢固友情,终究抵不过世事的侵蚀。
丰宜侵吞了账册上十二家店铺,她失望,却没说什么。他整日奔波劳苦,想攒点体己钱,亦是应该。
丰宜自作主张刺杀韦昕,她伤心,仍没说什么。他为了保全她才那样做,实在合情合理。
一次次,枫霜阁做的那些事情,丰宜参与了大半,可从来不曾知会过她。即便是在德州,他也只固执地让她躲起来,却不肯讲出实情。
或者,正是从那时起,她已经不再将他视为朋友了吧。
人,总是会变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