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
已是深秋,园中枯草上落了层白霜,像是洒了满地薄雪。紫藤架上残留着一片枯叶,颤抖在萧瑟的秋风里,孤立无依。
杨怀瑜盯着这片枯叶看了半天,终于伸出手去,叶子早已酥脆,轻轻一捏,顿成碎片,飘散在秋风里。
正如此刻她的心,敏感又脆弱,经不起丝毫碰触。
晌午,盛京传来另一个坏消息——绿纹好几日联系不上,可能暴露了。
杨怀瑜顿时有些头大,此时正是关键时刻,她需要随时了解韦昕的行踪。若绿纹真的暴露了身份,依韦昕缜密的心思,想再安插人怕是比登天都难。
只是,自她离京到郾城那日起,就没有给绿纹下过指令。绿纹又怎会大意得露出破绽来呢?
“你猜,我是怎样看出你的身份的?”青梧将食盒放在地上,起身点燃了韦府地牢墙壁上的灯烛。
墙角坐着一位绿衣女子,手脚均被锁链捆着,俏丽的脸上毫无血色。听了青梧的话,她微愣,却是没有开口。
青梧熄灭火褶子,低低道:“那日我往偏院,恰见张管事在骂人,因为秋凉失手翻了木盆,刚洗的衣服洒了一地。秋凉说,她实在端不动那么多衣服。”
“我记得你初进府也是秋凉这般大,也是负责洗衣服。那个时候常常见你端着木盆去晾衣服,嘴里哼着小曲,很快乐的样子。张管事常夸你勤快,洗完衣服又去扫地,片刻都不闲着。”
绿纹心头一震,她明白自己哪里出纰漏了。
“若非我亲自试了试,还真不知道一盆湿衣服的重量。你要不是身有功夫,怎会毫不费力地端起那么沉的木盆。”
绿纹不屑地笑,“我出身猎户,会点拳脚功夫算什么。你说,我在府里可曾做过半件对大人不利的事?你凭什么怀疑我另有企图,诬陷我是别人安插的眼线?”
青梧挑亮烛芯,看到地上绿纹倔强的神色,没来由地心里一痛,“你既然会功夫,四年前为何任凭那贼人欺辱你,毫不反抗?你既然没做亏心事,中秋那夜,为何府里的侍卫醉倒了大半?当年我就不该救你,不该求大人收留你,更不该——”
青梧顿住,不该如何继续。
曾经,他真的以为她是真心对他好,也真心实意地想照顾她。
却不料,她自始至终都在欺骗他,在利用他。
他恨恨地托起绿纹的下巴,“我知道你喜欢莲花,衣裙也多以莲花为饰。其实莲花是你们的暗记,对不对?天下的事情就是那么巧,若不是我见到另一朵相似的莲花,怎能想到其中的奥妙。你想不想知道,我在哪里见到了同样的莲花?”
绿纹倔强地抿着嘴,一言不发。
这是两朵一模一样的莲花,十一片花瓣,花芯朝下。
韦昕对着秋阳细细打量着手里的帕子。一条是白色细棉布的,角上绣着朵绿莲,看得出来刺绣的人技艺很好,莲花栩栩如生,极为好看。另一条则是白色绢纱的,角上绣着朵白莲,帕子正中写着四个簪花小楷——后会有期。
细棉布帕子是绿纹的,绢纱帕子则是竹林寺杨怀瑜留下的。昨天夜里青梧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了郾城。
其实帕子上绣莲花并不稀奇,稀奇得是两朵莲花一模一样。十一片花瓣的莲花,他还不曾见过。
这八杆子打不着的两个人,怎么会心有灵犀地在帕子上绣同样奇怪的莲花。
唯一的解释就是十一瓣倒坐莲花是她们彼此辨识的标记。
绿纹进府近四年。四年前杨怀瑜才十岁,十岁的孩子就有此等心智。韦昕自忖自己做不到,也不相信杨怀瑜会做到。
那么是谁安排的?
韦昕端起手边的天青色旧窑茶盅,茶盅里舒展着四五片翠绿的茶叶,茶汤碧绿澄清,袅袅散着热气。
书桌旁放着景泰蓝双耳香炉,有淡淡的明庭香飘散而出。
窗下生着暖炉,炉内炭火正旺,阻挡了深秋的寒意。
“大人,您要的河南布政使司辖区图。”青桐推门进来,惊醒了呆愣中的韦昕。
韦昕蓦地想起杨怀瑜的话,“……生气时会发呆,开心了会写字……”说话时,她的柳眉微挑,薄唇轻扬,温婉中透着灵动。
其实,有些时候,没有生气,他还是会发呆。
就如,方才,偶然想到了某个人。
韦昕摇摇头,摊开面前的地图。
“大人真的想另改河道?”青桐看着他的手指在几处河流间游移,疑惑地问。
“疏通望江只是治标不治本,空耗人力财力。白水河距望江二十余里,其下游地势低,河水急,泥沙不存,若将望江改道此处,或可一劳永逸。”
青桐有些犹豫,“河水流向乃上天注定,擅自改道恐降天灾。”
韦昕的手停了下来,复将地图卷好,插在旁边的字画筒里,“去打听打听,杨姑娘是否去魏家赴宴。”
青桐答应着,又问:“绿纹怎么办?”
“让人好好看着,等我回去再审。”
“是。”青桐转身走了出去。
韦昕看着他离开的身影,嘴唇翕动,想说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
对着阳光,他轻轻展开一卷画轴。
落花时节,西子湖畔,白衣男子衣带当风临湖而立,青白的长指,扣一支微翠洞箫,谪仙般的容颜清贵温雅。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觉得杨怀瑜似曾相识了,因为她是南宫诚跟罗文风的女儿。
韦昕脑海里浮现出那个许多年前见过的画面:
杨柳风寒,杏花春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