纱帐里流水一般微微晃动着烛光的星点光影, 裴青呼吸急促低声咒骂了几声后却只得停下手来直喘粗气。
傅百善好笑之余更加莫名其妙, 这都什么时候了竟然还有人上门做客。裴青向来心思敏捷立时心头雪亮, 便抬起锋利的浓眉高声吩咐道:“把客人带到书房去。”又悄声对媳妇细语, “连名贴都不敢递,怕是秦王~府的那位靳王妃过来了,你看看她有什么话,我在外面等你。”
漏夜赶来的客人跟在乌梅身后一路走来,就见这座略略有些陈旧的宅子因为主人的用心经营因而显得处处生机。也是, 宅子再富丽堂皇若是没有人认真打理, 几年之内便会成为蛇鼠蚁虫的巢穴。争权夺利人心涣散之下,家何其成为家呢?
因为是夏末秋初, 藤萝架子上已没有了昔日的繁花盛景, 只余一串串长长的果夹悬在半空中随风飘荡。天井外面用青石铺就的古朴廊檐, 栏壁上刻的是孟母三迁张良献履,时日久了青石上已经露出斑驳的青苔。边角处有两个半人高的四君子鱼缸, 上面几株草荷开得正好。
就是这份岁月静好让靳佩兰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她一进屋子便上前深深一揖, 低声道:“今日厚颜前来是想向乡君讨一个人情,我听说你帮着张锦娘摆脱了她跟晋郡王的婚事,可否看在昔年在红栌山庄时咱们同进退共守望的份上,帮我脱离秦王妃这个身份。日后哪怕做一个寻常的乡下妇人,也强过这般像行尸走肉一般的日子。”
傅百善不由骇笑, “锦娘妹妹跟她的表哥情深意长, 又斩钉截铁地不想进晋王府里当王妃, 这才想了法子让自己身上脸上起红疹避开原先商定的婚期。她为了此事,整整吃了三个月的火石散。要不是怕出意外,我看她那个劲头吃上三年都是甘愿的。你已经做了这么久的秦王妃,只怕不是很容易脱身!”
靳佩兰拣了张椅子缓缓坐下,苦笑一声叹道:“你心里在骂我只能跟丈夫同富贵不能共辛苦吗?不是这样的,我性子一贯清冷又不善与人结交,更不耐烦到哪户宅院里当个摆设,以为这辈子就会这样自得其乐地孤独终老。去年圣人忽然点中我当秦王妃,对于我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一般的噩耗。”
书房内的灯光不是很明亮,靳佩兰仿佛像一只被压得太紧的弓弦,“但是我的父兄不这样想,甚至一改往日淡泊的做派整日里上蹿下跳,喜滋滋地宣告乡里,还说要把我的名讳写进祖谱里。我想过千百种方法意图逃脱这门婚事,可是下跪请求哭闹都没有用,在大婚之前我被看管得严严实实连半分自由都没有。”
靳佩兰半边脸沉浸在阴影里,抿紧了嘴角道:“我认命嫁进秦王~府,给我的父兄搭建了向上攀爬的阶梯。可现在秦王死了,他们捎信来让我老老实实呆在府里为丈夫守节莫招惹祸事。我已经断送了自己的姻缘为家族尽了力,余生就想在一处山明水秀的乡间小宅院里,可以安静地着书立说,或是煮酒烹茶或是吟诗作画。”
她猛地抬起头,双眼一时亮得灿若星辰,“如果像父兄期许的那样,我几乎可以想见我接下来的日子,拘在巴掌大的宅子里,跟些面目狰狞的妇人你长我短为了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勾心斗角!也许等那些孩子长大了,还要费尽心神忙他们的嫁娶,这是我身为秦王妃的职责。我不愿意我不甘心,我想为自己争一回,好妹妹你一向心善,我想请你帮帮我!”
书房的油灯忽然噼啪作响,傅百善凝神想了一下道:“你是想让我给裴青传个话吗?我想眼下这个关口也只有他才能伸手了!”
靳佩兰脸上便闪过一道狼狈,旋即昂起头道:“当日在坤宁宫皇后娘娘的寿诞上,我就知道皇帝已经舍弃了秦王。可怜刘首辅犯下谋逆僭越之罪还在做梦,悄悄把手中的东西全部移交给了秦王,意图让他回到登州后东山再起。除非皇帝是个白痴,要不然怎么会给新帝留下这样大的隐患!”
傅百善暗叹一声,多少男人都看不清的局势,却让这内苑女子一眼看穿。
也许那些人不是看不清,只是身在局中不愿看不清形势。刘首辅汲汲营营这么多年,当年甚至不惜构陷怀有身孕的儿媳,不惜得罪寿宁侯府这样的实权亲家,就是为了将文德太子拉下马,好将自己的嫡亲外孙推上储君的宝座。直至后来事发,才发现命运兜转之下早已将所有人都陷在污泥当中。
“你想我怎么帮你?”傅百善沉吟后问道。
靳佩兰踌躇了一下终于道出来意,“我想诈死离开秦王~府,也不想返回娘家。我身边有些细软,支持后半辈子的开销尽够了,只想找个安静的地儿了却残生。裴大人简在帝心,由他来操办此事最好。虽然未免几分风险,但是我也帮了裴大人和齐王殿下一个大忙,相比之下这些想来应该算不了什么?”
傅百善听得狐疑,却在电光火石之间攸忽明白了一件事,“秦王的死,这其中有你做的手脚吧?外间传言是裴大哥奉皇帝之命逼死了秦王,但我和他相知多年,知道他若是真干了这件事,就万万不会否认。现在想来,他不过是替人背了黑锅!”
靳佩兰一愣之后面上涨得绯红,半响才镇定下来,“你我虽然在一处不多,但是我相信妹妹是个光风霁月之人,你说不是那就必定不是。那日裴大人宣读圣旨之后,秦王心烦意乱把自己关在书房里不出来。我收到一张纸条,让我在秦王面前自承怀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