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从马车上一跃而下, 一进门就语速极快地唤大丫头乌梅到厨房用绿豆、金银花和甘草急煎后煮汤, 且越多越好。乌梅见她脸色煞白面色凝重,一句话不敢多问,扯着裙子一路疾跑到厨房吩咐将灶上的东西全部端下来, 一口一口的大铁锅掺满水后放在明火上开始熬煮。
傅百善将雕花架子床里头的暗格全部打开, 里面是大小不一的瓷瓶瓷罐。她颤着手指挨个摩挲, 终于找到一个绘了西番莲纹的白色瓷瓶,将里面的几颗药丸一股脑地塞入嘴里, 用牙齿发死力咀嚼。药丸变成药渣, 口腔里散发出一阵难以言说的腥臭苦涩味道, 这时却是救命的良药。
肠胃里开始翻腾, 傅百善努力摒气抑制住喉咙里的呕意。
半个时辰之后第一锅绿豆汤得了,乌梅机灵地用冰凉的井水湃着, 近乎发黑的汤水还是有些滚烫。傅百善却顾不得许多, 端起来就往嘴里灌。一瓢又一瓢, 直到肚子里撑不下了。傅百善望着几乎惊住的丫头, 气喘吁吁地坦然道:“我太过不小心,今日在外面中了毒!”
乌梅紧抿嘴唇,明白事关重大立刻转身站在门口吩咐道:“乡君累着了又中了暑气身子不舒坦,各人各司其职该干什么就干什么,不许胡乱打听不许随意出门。厨房里的灶腾一眼出来做大家伙的晚饭, 其余的灶眼继续熬煮汤水, 得了就赶紧送到正院来。”
吩咐完这些, 乌梅手脚利落地将在四门衣柜前将干净的内衣拿出来帮傅百善换上。她看着面上已经泛开一丝乌青的女主子, 忍着眼眶里的泪意问道:“乡君你宁可自己催吐也不让去找外面的大夫,肯定是有什么顾虑。您尽管吩咐,还需要奴婢们做什么?”
傅百善攥紧拳头,明显觉得手指还有力量,就知道小五一时心血来潮调制的那些药丸药膏顶了作用,就虚靠着迎枕低声道:“我吃了几口就觉察到茶点里面有问题,当时又不知道那家茶楼里有多少不怀好意的人,只得虚与委蛇扯些闲篇。一上马车就叫杨桃赶紧去京卫司给裴大哥报信,也不知道这丫头找着人没有……?\
她的语调越发声弱,到后来眼睛酸涩实在是睁不开了,耳际边只听得到乌梅一声急过一声的叫唤。
不知过了多久,傅百善再次睁眼的时候就见熟悉的艾绿青帐子顶,银裹金香薰球随着室外的微风轻轻地旋转。她一动身,榻前靠的人就警醒过来,帮她重新把大迎枕拍松放好,轻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坦,厨上熬了一点百合汤,可要用一点。”
傅百善怔怔地望着眼前人,依旧是浓眉凤目,依旧是鬓若刀裁,耳边的几缕头发却惊现了几丝灰色,仿佛一下子苍老了好几岁。裴青想是意识了这点,掩饰了一下面容低低一笑道:“好珍哥,千万要好好地,你要是经常来上这么一出,我就是有十条命都不够你吓的。”
傅百善微微张嘴,却感到嗓子干涩暗哑仿佛发不出声来。
裴青忙把人诓抚在怀里,缓缓道:“莫急,我悄悄请了吴启廉吴老太医过来看了,大部分的毒素都让你催吐出来了。嗓子稍稍歇息两天会好的,还有小五给你做的药丸还算对症,只要好好调养应该没有大的干系。只是……”
傅百善听他言语吞吐一时大急,一双杏仁大眼里是从来未有的惶急。裴青双眼平视,一字一顿地道:“珍哥,我们又有孩子了,只是他来得实在是不巧。因为时日还短,吴老太医也不知道这毒素会不会影响到孩儿,他让我们好好考虑一下这个孩儿的去留。”
眼泪就成串地掉落下来,傅百善难以原谅自己的疏忽。小妞妞今年已经要满两岁了,大家伙常常戏言什么时候再生个儿子,她和裴大哥也时常憧憬儿女双全是什么模样,没想到这孩子以这样一种方式宣告自己的到来。她紧紧地抓住绣了百子千孙纹的缎面被褥,张开嘴无比坚定地做了一个口型。
裴青心如刀绞,他知道傅百善下这个决定是有多么的艰难。也许日后的生活都会让今日的这个决定搅得一团乱,但是此时此刻他却说不出拒绝的话来。也许,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结果。不过在这之前,那些包藏祸心的人就要想好他们应该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书房里,刮了胡子净了面洗了澡的裴青大马金刀地坐在书案后,沉声问道:“将你那日看见的听见的全部再重复一遍,一个字一句话都不许漏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