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 平安胡同的小院栽植的藤萝又到含蕊吐艳之时。但见一串串硕大颀长的花穗垂挂在枝头,紫中带蓝蓝中带紫, 远远望去如紫云累累。灰褐色的枝蔓如龙蛇般蜿蜒, 香味既恬淡又悠久,香满庭除启人深致。
裴青信步走到开得正旺盛的藤萝架子下, 想到昨日的事情只觉一阵烦闷。那人诺大年纪了不知道怎么想的,就这样直戳戳地跑到人家的大门口一呆好几天,还傻不愣登地开口让自己帮他儿子斡旋一二,条件是将世子之位拱手让出来。
一个人怎么可以这样天真地活了这么久?裴青心里感到由衷的奇怪。当年在自己心目当中像天神一样威不可攀的人,竟然如此幼稚可笑。宣平侯一向不思进取,身上的这个爵位在京中早就不入流了,仅有爵号和食禄连块像样的封邑都没有,他怎么会以为自己心心念念挂记至今?
妄想, 真真是妄想!
裴青望着铜盆中的水中倒影,沉静安稳自信从容,若是想要爵位俸靠自己的双手就可以挣到, 又何须靠别人的施舍?他不屑冷嗤,随即将一盆干净的水兜头冲下, 就见房内人影一闪, 珍哥抱着女儿笑吟吟地走出来。母女俩穿了花色相近的湖绸褂裙,衬得一大一小两张相似的笑脸比园中的花草都要娇艳。
裴青接过女儿,就见这小丫头“啪叽”一声亲在自己的脸颊上, 留下一个嘀嗒的口水印。这是八个月的小妞妞最喜欢干的事情, 见人就亲, 家里人没有人不招她的毒手。那日魏琪带了儿子过来,她也是没头没脑地就亲了上去。结果让魏琪新上的妆容立时残得不能见人,弄得她再来裴家再不敢上妆了。
看着女儿的笑靥,裴青心子都软了。将小妞妞高举过头顶,在茂密芳香的藤萝花架下轻快地往来穿梭。小丫头笑得格叽格叽地,满园子都听得到她脆亮的笑声。站在一边的傅百善就笑道:“快去把湿衣服换了吧,当心在身上穿久了着凉!”
裴青把女儿递过去去时,傅百善笑眯眯地问了一句,“痛快些了不?”
两人从小就认识,又在一起做了近两年的夫妻,昨日裴青一回家虽然尽力掩饰,但她还是发现了异样。有时候男人心中有些事不愿意马上说出来,那就装作不知道,到适当的时机了男人自然愿意说。
裴青微微一笑心中芥蒂已去,就将昨日在茶楼的事简单说了一遍。末了叹气摇头道:“我早已将他当做毫不相识的路人,他却当昔日的伤害象翻书一样早就翻过去。还希望靠着单薄的父子亲情能挽回一切,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他伸手摘了一串紫萝一边逗弄女儿,一边稍露嘲讽,“他是不是以为我是菩萨转世投胎,被他那样苛薄对待后还会心存期望,打量我是傻子呢?这样的人不理会他就上赶着攀上来,不过是凉薄自私事事先考虑自个的感受罢了!”
傅百善闻言暗暗皱眉眼中就有了几分鲜明的怒色,旋即将女儿正要往嘴中塞的藤萝拿开道:“他到底是真心还是假意,都与咱家不相干。咱们只要好好过日子就成了,当初那样对待你和婆婆,就是拿座金山来咱们也不能没志气。小小的宣平侯府的世子之位,当谁都稀罕得不得了似地……”
裴青心中熨帖至极,他尤其喜欢这个“咱们”二字。
老天待自己其实不薄,那年被赶出家门仓皇他没哭,和母亲趁雨夜离开京城摔落山涧时他没哭,将母亲的牌位慎重放进小小的包裹里独自上路时他没哭,一路乞讨被人欺辱时他没哭。所有的苦难都是为了今日的安宁和静谧,他将头埋进媳妇秀美的肩膀上,眼眶里渐渐染上湿意。
宣平侯一家子如今就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那么自己少不得在锅底上添把柴,让这把火烧得更旺些。他们对母亲所做的那些恶事,如今正好一笔一笔地清算干净!
正在厨房里帮忙的宋知春抬头就见女儿女婿站在花架下你侬我侬,心头欣慰之余却忍不住嘀咕,这俩孩子温存也不看个场合,没看见周围的几个小丫头脸都红了。还有没看见小妞妞被父母挤得都没地方站了,疼惜外孙女的心思便占了上风,于是扯着嗓子喊了一声,“珍哥快点带孩子过来吃藤萝饼!”
傅百善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小声道:“昨日咱娘就说要做藤萝饼,一大早就带了丫头们采了藤花,说要让大家尝尝鲜。我就是过来叫你的,怎么说着说着就忘了。快点过去吧,小妞妞还没有尝过呢!”
裴青忙将一边的干衣披上,搂了妻女快步往花厅走去。
古时有诗云:紫藤挂云木,花蔓宜阳春。水似晨霞照,林疑彩凤来。在京城的风俗当中向有烹食鲜花的习俗。在佛家寺庙供斋宴之中,紫藤花是堪比素八珍的美味。将紫色花朵或水焯凉拌或者裹面油炸,制作紫萝饼或紫萝糕等应季的风味面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