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仪公主和崔文樱心中狐疑腹诽之时, 傅百善已经走至两人面前,双手交叠浅浅行了个同辈间的蹲礼, 温婉笑道:“远远看着像是崔小姐, 我还有些不敢认, 没想到一别数月竟然真的是你。恕我眼神不济, 没有尽到礼数!”
崔文樱有些羡慕地望着眼前女子脸上明媚的笑容, 心想再没有看到过比傅百善更适合穿红色的人了。
两者面对面地站着, 崔文樱才能看清对方脸颊细腻红润眉角飞扬, 似乎成亲之后她过得更加率性恣意的了。也是,年青有为的正四品兵马司指挥使, 京中权贵争相结交前途一片看好,有这样的夫婿怎能不心情舒畅行事张扬?
耳边忽然传来一声重咳,崔文樱猛地醒过神肃颜恭敬站在一边道:“这位是景仁宫刘惠妃膝下的德仪公主,你平日大概是无缘得见,快快过来拜见殿下吧!”这话里的意思就是要傅百善膝行上前,行三拜九叩的君臣大礼了。这本来就是德仪公主的本意, 想要在此处小小地折辱傅氏一回。
傅百善就慢腾腾地望了过来,脸上懵懵懂懂地左看看右看看,似乎有些摸不着头脑拿不定主意, 抑或是没有闹明白眼前是怎么一回事?
崔文樱大急,心想看着精明不过的女子这会子什么犯糊涂呢?身旁的这位贵人可不是看起来这般好性儿,要是惹急了她只怕没甚好果子吃。遂好心上前一步压低声音耐心劝道:“傅……乡君, 这位是宫中的德仪公主, 你若是置若罔闻在殿下跟前失仪, 即便是我也救不了你。”
傅百善脸上就浮起一抺困惑,以更低的声气悄声道:“前次我蒙皇上赐婚,到宫中磕头谢恩时,没听说景仁宫惠妃娘娘膝下还有这么大的一位公主呀?崔小姐,你一向长在高门大院的绣楼闺阁,不知道这世上的人心险恶。唉,有些人为了钱财还说自己是观士音菩萨转世呢!”
崔文樱一呆,再没想到会听到这种答复。
傅百善的声音虽小,却恰恰传进德仪公主的耳朵里。她一时气得脸色铁青,觉得自己先时是瞎了眼,怎么会以为此女气度出众?看这副一脸唯唯诺诺的小家子气,竟然敢疑怀她这位公主是假冒的,真是岂有此理!
话虽如此说,德仪公主却不好自降身价,在这乡下女子面前言辞凿凿地辩称“我就是货真价实的公主,决非假冒”之类的话语。偏偏因今日出来得急,身边一个有品阶的内侍都没带,牙尖嘴利的贴身宫人叶眉一早起来就闹肚子,要不然肯定会上前给这个目无尊上口无遮拦的臭丫头几个大嘴巴子。
崔文樱则是尴尬至极,几乎不敢回头看身侧之人面如锅底的脸色,结结巴巴地道:“这真是德仪公主,你前次进宫没有见到,是因为……”
是因为什么?是因为那时德仪公主刚刚摆脱江南吴家寡妇的身份,刚刚恢复了自由身,刚刚准备重新追求自己的幸福,还没来得及站在景仁宫里阻止心宜之人另娶他人。但是这份殷殷切切的期盼,在这个可以得上是莽撞的蠢妇面前如何说得出口!
皇帝赐婚是天大的荣耀,按例受赏者是要进宫向各位娘娘谢恩,各位娘娘就会赐下金银财帛以示皇家的恩宠。所以德仪公主和崔文樱压根就没想到傅百善是信口胡诌,她那日进宫谢恩只大礼谢了坤宁宫的张皇后。别说是公主之流,就是刘惠妃对面站着她都不认得。
一旁安静侍立的大丫头杨桃先时高高地提着一颗心,此时却几乎笑出声来。
乡君实在是太能干了,几句话就将上前拜见公主的问题演变成真假公主的问题,还堵得那位崔家姑娘张不了口。也是,这位公主一看就是来者不善,二话不说就要乡君上前行三拜九叩的大礼,真是何其霸道张狂!眼下乡君有身孕,一个不慎影响了胎儿怎么办?与其这样,不若先发制人将这位公主的企图明晃晃地晾在墙角。
傅百善似乎没察觉屋里窘迫难堪的气氛,甚至还友好地跟德仪公主点头示意,这才握了一下崔文樱的手以极亲近的口气含笑道:“你身边可带有随从,独自一人在外千万要小心。不要碰见一个人就掏心掏肺,要知道你可是彰德崔家的嫡长女!”
这话分明是话里有话,意思是你这尊贵的彰德崔氏女,可别上赶着去贴人家的冷脸,傅百善却不想这话正正戳中在场二人的心思。
德仪公主虽贵为公主,也唤景仁宫刘惠妃一声母妃,但是正经玉牒之上她只过是一位低微才人之女。那位才人在她出生不久就死了,她才有机会被刘惠妃抱养。就连“德仪”这个封号也是即将出嫁时,父皇为了安抚江南吴家才正式下旨剌封的。
崔文樱却是触动另一桩心事,她的确是彰德崔家的嫡长女,可是她八岁时就进京依附姑母至今。这么多年下来,父亲只写了几封信,往往言辞寡淡地叮嘱她要尊重长辈要听姑姑的话,此外再无一句多余,而母亲更是连一句假做贴心的敷衍话也没有。
相比之下,母亲对于妹妹崔文瑄则是另外一种态度。兄长崔文璟中了二甲第三十四名后无意官场,就收拾行装准备回去。崔文瑄因为某些小心思想留在京城,兄长见劝不动,一封加急书信回去,母亲立刻派了贴身的老嬷嬷前来劝说。而自己在京城滞留近十年,竟无一人问自己愿不愿意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