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老宅摆了整整三十桌流水席, 环姐是傅老娘第一个曾孙辈。虽然是个女孩,但四世同堂的福气可不是人人都能有的。所以傅老娘一改往日的作派, 见人就夸这个曾孙女的面相是如何的福气, 落地时有如何的异相等等。
吕氏正在和两位相熟的妇人寒喧, 眼角瞥见宋知春母女姗姗而来,忙堆了笑浑然忘了两家的芥蒂一般迎上去道:“怎么这时候才来,莫不是路上堵得慌?我正要叫念祖去接, 可巧你们就来了!”
说完又极亲热地扯了傅百善的手道:“婵姐是你的大堂嫂, 又是你嫡亲的表姐, 坐个月子闷得不行,就指望你们这些姐妹过来陪陪她。偏偏我家兰香出了门子, 她婆母又倚重, 府里头针头线脑的事都要跟她商量,可比不得做姑娘时自在了……”
面对吕氏这番明为抱怨实为炫耀的话语,傅百善只是微微一笑抽回胳膊, 福了一礼道:“不知大堂嫂在何处,我还没见过小侄女呢?”
吕氏不好留人, 只好唤了丫头过来领路。她本意是想刺一下二房母女,傅家孙辈几个女孩,婵姐已经生了女儿,兰香也嫁去官宦人家, 只有二房这个珍哥还不上不下没有着落, 怎不让人侧目!
一个姑娘家, 说是去海上寻父, 谁知道其间有什么名堂?坊间不是没有说闲话的,她都不愿意学回来跟大家伙说。可今日一看,这姑娘除了皮肤稍变黑了一些,行止落落大方安然有度,一身靛蓝纱地织了本色芙蓉花的裙裾如行云流水一般气度卓然,哪里象是在海上漂泊大半年的模样?
吕氏又羡又妒,偏偏一位新来的中年妇人极没眼色,拐弯抹角把打听那位穿靛蓝纱地裙的姑娘哪家的,更让她气不打一处来。
近午时,院子里流水一般上了四冷盘八热盘,人来人往觚筹交错。吕氏正招呼客人们入席时,门外有婆子来报“姑奶奶回府了!”吕氏又惊又喜,眼下这个得嫁县府老爷长子的女儿可是她最得意的,连忙高声唤人去接。
不一会工夫,就见一众丫头婆子众星捧月一般簇拥着一年轻妇人进来,正是一别甚久的傅兰香。她穿了一身蛾粉长裙,头上满是珠翠,行动间偶露出一双尖尖小脚,顾盼间居然有了几分骄矜之气。只是傅百善向来眼利,淡淡一瞥就瞧见傅兰香的眼角通红不已。
傅兰香已经看见人群当中的二房母女,扶着小丫头的手施然走过来见了礼。浑然无事道:“听说妹妹回来已经半个月,早该过来贺上一贺的,只是我初掌府中杂务难以抽身。等空闲了,我亲下贴子邀你过府顽耍!”
离得近了,傅百善就清晰看见傅兰香的眼角分明是刚刚哭过,脸颊上的脂粉也是重新匀的。心想这两母女说话行事象打了草稿一般,倒也算有趣。于是也不说破,福了半礼笑道:“刚刚去看了大哥哥的女儿,眉眼长得和你有些相似呢!”
吕氏却没注意到女儿的异样,迭声吩咐婆子们上菜,又吩咐灶上赶紧熬些莼菜银鱼羹,那是姑奶奶顶喜欢用的。院子里的太太们忙跟着奉承和攀谈,越发让吕氏得意至极。
男宾席面上的夏坤隔着幂幕看着对面那个高挑的身影,一时有些痴了。忙得满头大汗的傅念祖一转头就看见大舅哥兼表弟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立时头大如斗,忙上前几步借着劝酒把人拉了过来。
去年的乡试傅念祖和傅兰香的夫婿常柏都是榜上有名,夏坤却再次名落孙山。听说青州书院有大儒,夏坤从年初就借住在傅家老宅。大家都是亲戚,守望相助原本是常事,只是看到夏坤如今仍对堂妹痴念不断,傅念祖只觉麻烦事又要来了。
女宾席里,先前那位问询过傅百善的向太太不住拿眼望过来。姑娘身材窈窕举止大方,更兼神态谦和规矩如仪,真是越看越满意。她家中有适龄长子,要是能聘娶这么一位长媳,真是做梦都要笑醒。
向太太的丈夫是新上任的青州府主簿,长子是徽正十二年的举人,正是年轻有为前途一片看好,她自觉自家身份配傅家二房绰绰有余,正要寻思细细探听这姑娘的底细时,就有看出她心思的太太过来悄悄耳语了几句。
当年常家赏梅宴上的事情虽然做得机密,但是常知县也不能只手遮天把人全部封口。那些参加宴会的太太小姐,侍候的丫头婆子,总有些闲言碎语流传出来。于是,在傅家大房花树掩映的茅厕旁,向太太很是听了一些傅家两房之间和青州知县常府的恩怨。
那年常知县的夫人杜氏如何为长子常柏一眼相中傅家的百善姑娘,杜氏的外甥女徐玉芝心恋表兄,悄悄使计唆使常知县痴傻的次子常松去纠缠傅百善。却不料常松懵懂间认错了人,还在推搡间将事情的原委不慎抖漏了出来。